朱力欧紧咬着下唇,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摇头。他语带哽咽地说:「……微臣确实接到太王陛下的命令,要微臣刺探女王陛下的托宣逗言,但微臣拒绝了。」
希尔维雅听了胸中不禁呼出一股炙热的气息。
「微臣是骑士,来到陛下身边,为的就只有保护陛下这一个目的。」
哽咽的声音中,唯有这句话对希尔维雅而言如雷贯耳……微臣来到陛下身边,为的就只有保护陛下这么一个目的……
——他难道要我相信这种信口雌黄的说词吗?他难道要我相信格雷烈斯纯粹只是派了他来作我的护卫的吗……
(若果真如此,那么当我告诉他女王的命运就是被自己的亲夫杀死时,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他还会说要保护我吗?即便为此他得将自己手中的剑指向内宫的神官团,还有大公家人也是一样吗?)
希尔维雅没办法说服自己——这话不能说。因为一旦说了,她就再也无法从这人身上别开目光……希尔维雅握紧了颤抖的双手,紧紧地按在胸前。朱力欧低垂着头,一头银发似乎融进了月光之中。
(我不能对他宽心。)
(我得变得更强悍、更坚定、更冷漠……)
她非得这么说服自己,因为胸中就是有一股力量抗拒着让她违背这样的意念。因此她转过身去。就在她正打算走出房门的时候,后面却有一个脚步声跟上来。
「……我可以自己一个人回去。」
希尔维雅颤抖的声音就连自己也感觉得到。
「走廊太黑了。请容微臣与陛下同行,将陛下送回寝室。」朱力欧甩着一头银发,站上前来挡在希尔维雅的面前。他说话的同时,一双手也握住了希尔维雅的手,传来温暖的体温。希尔维雅吓了一跳,想把手抽回来之前朱力欧却已经先放开手,并且走在希尔维雅前方领路。
这段步行走回寝室的距离,对她而言如同永远一般漫长。朱力欧在石门前对着她行礼,接着正打算循原路回去的时候……希尔维雅叫住了他。
「是!」朱力欧带着打从心底感到高兴的声音转过头来,让希尔维雅忍不住低下头来——她从没想过,要将一句话脱口说出竞需要这么大的勇气。经过了好几次呼吸之后,她张开嘴道:「……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
黑暗之中,一股疑惑的气息飘了过来,「陛下,您这话的意思是……」
「……你叫我『陛下』这样不会把我跟父王搞混了吗?你今后就直呼我的名字好了,我准你这么做。」说完,希尔维雅胸口莫名发热,(我到底在说什么呀……)但就在一阵令人感觉到焦虑的沉默空气中,胸中的温度却也被搅乱而驱散了。
——我不该这么说的……要把话收回来吗?还是就这么奔回自己的寝室,然后把门关起来呢……就在她思索时,眼前的银色身影在黑暗中轻晃了一下,「……臣明白了……感谢……希尔维雅陛下的圣恩。」那声音甚至带着温暖的体温一起传了过来。
当脚步声远去,一切的声音又再度消失在夜色之中,希尔维雅一个人靠在寝室冰冷的门板上,细数着自己胸中的鼓动。
第二卷 6.波澜之下
银卵骑士团发兵的时刻定在深夜。虽说这一行就只有这么一个部队,但总人数也多达千人。他们分别挤进了三艘商船的仓库中启航。漆黑的仓库里,人挤人的蒸腾热气和海潮味充斥着整个空间。周围不断传出海浪拍击船身发出的声响,堆积一旁的武器也因此而发出碰撞声。
「我觉得我好像变成了盐腌鲱鱼。」
「等船靠岸大概就腌好可以吃了吧。」
「既然要腌,放几条大黄瓜应该会比较好吃吧。」
士兵们无聊地消遗着,声音似乎也失去了原本的活力。
「这次出兵后勤补给队没有跟来啦。」
「那红酒没了怎么办?」
「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搭船出兵……」
银卵骑士团一般远征都有负责运送食物、酒,还有享乐品的后勤补给队随行。但这次因为征调的船只无法凑足数量,因此只带了战斗部队出动;加上晕船的问题,士兵们的士气也变得低落。
「既然军监都来了,干嘛船上不能多载几个橡木桶呀?」
「可不是吗?」「那些家伙,明明跟我们是不同体系,每个人说话都比嚣张的。」「每个人的眼神看来都好像在鉴定我们的战力,真有够讨人厌的。」
所谓军监即是其它公王国的部队为了确认战果,并回报由陆路出发的部队,而从各军团派来的人员。这些人全都是有身分的骑士,他们全带着军旗与昂贵的铠甲,让船舱内的空间变得更窄了,也因此引发银卵骑士团成员的不满。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也就忍耐到普林齐诺坡里而已嘛。」一名年轻的士兵说。
「也是啦,我们可是出发要夺回大教堂的神圣部队呢。」
「对百姓来说,我们可是救世主呀,百姓肯定会准备丰盛的酒菜,还有舒服的床铺等我们去吧!」
「这……很难说吧。」
克里斯终于忍不住插嘴。
「怎么,克里斯?难道你觉得他们不会吗?」
「话说,这家伙确实是知道普林齐诺坡里的状况呢!」
周围的人全将目光聚集到克里斯身上,让他不知该不该继续开口——的确,他确实清楚普林齐诺坡里的状况。而座落在大教堂周边的几个大都市也几乎没有在之前的战争中被波及到。因为圣王国军攻打的也就只有大教堂而已。
「那里的城镇现在仍住着许多虔诚的帕露凯教徒没错,不过我不确定他们是否真的会欢迎我们过去呢……毕竟他们恐怕会觉得公国联军舍弃了大教堂而撤退了。」
「这我们有什么办法嘛?啊不就打输了吗?」
「这太没有道理了吧,真觉得军队不中用的话,普林齐诺坡里的百姓就自己聚集起来保护大教堂呀!」
要是他们没准备酒菜,看我们到了就先打劫他们……其中几名士兵丢出了这样的玩笑话,引发了众人开怀的笑声。克里斯叹了一口气,屈膝蹲到地上。
「哼,克里斯,你的态度也未免太事不关己了吧?」一名老兵语带调侃地对着克里斯说。
「这家伙不喝酒嘛。」
「他还不赌博,对帽子上的饰品没兴趣,也不穿亮晶晶的靴子呢。」
大家被关在狭窄的船舱里头,除了这般碎嘴消遣也无事可做了吧;众人聚集到克里斯身边,开始谈论他。
「这家伙也当了十年佣兵了吧,真不知道他的生命中到底有什么称得上是享受的。」
「他对嫖妓好像也一点兴趣都没有。」
「那、那个……」
这个令人困扰的话题让他满脸慌张,但关在船舱里却无处可逃。
「这家伙作为老板的亲卫队,常常跟三个女人同睡一张床不是?」
「对呀,你看过蜜娜的裸体吧?你们在攻打圣卡立昂前,不是一直待在同一个帐棚里吗?」
「有喔,有喔!他看到了蜜娜的裸体,结果被轰出来了!」
「咦?你、你们在说的是那时候的事吗?」
——有人看到啦……克里斯脸色发青。
「真有你的!」
「那是意外——」
「蜜娜的阴毛是什么颜色!」「你猪头喔!应该问——克里斯,她有阴毛吗!」
无数只眼睛闪烁着光芒团团围上,克里斯开始觉得生命受到威胁。这时救命的船舱舱门忽然打开。一名顶着钢丝般短发的男子提着油灯说:
「克里斯,弗兰殿下找你。」
吉尔伯特对于仓库内的蒸腾热气,和士兵们异常的亢奋情绪完全不为所动,仅简单说明来意。克里斯连滚带爬奔出舱门,楼梯上方迎面吹来沁凉的海风,令他心神舒畅。
「什么嘛,队长什么时候不出现,偏偏挑这时候。」「克里斯,这回别失手啦!」「我打赌没长毛两枚银币!」
克里斯背对着仓库关上门,挡住了士兵们持续的骚动声,「吉伯特,谢谢你……总算得救了……」
「我不是为了救你而来的。」吉尔伯特蹙起了眉头说。
由于身在船上,吉尔伯特没穿铠甲,但仍旧是一身黑色装束。克里斯看着他,心想即使他没有全身武装,那身筋骨看来仍旧像是钢铁铸造的一般。
「还有,我不是告诉过你,叫我吉尔就好了吗?」
「咦?啊、嗯……可是……」
克里斯对于用昵称称呼对方仍觉得不自在,他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说过了,这不是什么昵称。在战场上叫全名,只会浪费时间徒增危险罢了。」
即使同样的话已经听过好几次,克里斯仍对和弗兰契丝嘉用同样方式称呼他有些犹豫。但吉尔伯特没有继续追究,转身便上了阶梯,克里斯也慌张地追着他手中的油灯赶上去。
「我说,我们是要去弗兰契丝嘉那儿吧?」
吉尔伯特被克里斯叫住,但没有停下脚步,只瞥了他一眼。
「……那……米娜娃也在啰?」
「这有什么疑问吗?船上可没有多的房间可以让队上的女人一人一间。」
这也是。但克里斯一想到要跟米娜娃面对面,就觉得心情沉重。
从那天献刀仪式以来,克里斯跟米娜娃之间又没有开口说话了。这阵子忙着准备出兵,克里斯根本没时间去想这个问题。其实这段时间他们碰过好几次面,只是他跟米娜娃其中一人都会先别开眼睛。
——我得跟她道歉……
——我竟然将自己无聊的牢骚发泄在她身上……这实在……
然而,这时克里斯却忽然想起当时那群亡者的身影和声音。在包围着他的黑暗和浪涛声中,亡者们的声声呼唤鲜明得教人不寒而栗。
吾主乃是所有已死之人,和将死之人的王者——那些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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