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的胡茬,皮肤被晒得黑黑的了而已,其实他的眼睛还是很好看的,曾经会是个很好看的男孩子吧,或许曾经有过同样好看的姑娘倚在他的肩头,世界的美好就在他们纯净的眼中。但这一切已经被时间的潮水掩埋了,他只是躲在墨镜后,低声地哼着歌,偶尔扭头自顾自地看着窗外,绿灯亮了好一阵子他才反应过来,一踩油门踩出去,伸手把电台换了个频道。有人在欢乐地说着相声,满堂的哄笑中司机终于开始沉默地开车。
木彦坐在后面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司机的背影已经开始微微地发胖,但依然能看到青春残留的轮廓。透过那个轮廓,她似乎看到了一个隐隐约约的故事,漫长而短暂,像是刚才这个红灯。
她忽然感到一种无来由的绝望,于是迅速把车窗全部放下,让浓烈的风迎面扑在脸上,舒舒爽爽,于是眼角那忽如其来的湿意便不用抬手去擦,慢慢地自己就风干了。
下车时,她给完车钱,看着远去的出租车慢慢融入巨大的车流,渐渐看不见了。天空果然慢慢变暗,厚厚的云层从远处堆上来,阳光在她身上一点一点收回,时间的界限终于被云层涂抹模糊,让她无比安心。她转过身,站在石板路上,看着眼前一排气派古朴的木门,镂空的木窗里透出橘色的灯光,心中一阵庆幸。
还好,在被人海和时光淹没之前,我给自己筑了一座岛屿。
第4章 小世界
推门而入的时候木彦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像是一个去初次见一名渴望已久的人一样,带着一丝渴望,一丝不安,屏住呼吸,只敢用心去默默感受。
穿堂风扑面而来,有垂地的长纱缓慢地扫过老木地板的沙沙声。大铜水壶咕嘟咕嘟的烧水声。水气里带着让人心安的燃着的檀香味,低低的人语在不远处传来,和这些气味与声音拧成一股,撞在头顶的木头风铃上,混着沉甸甸的铜铃铛声,带着二十年的时光,空空作响。
记忆的闸门关得太久太久,甚至有些生锈,所以当它轰然打开的时候,便会痛得仿若骨血分离一般,让她热泪盈眶。
她睁开眼睛,仰头看着那串暗棕色的小老虎木风铃,想起那个老人在一个落大雪的冬日,点起暖烘烘的炭炉,里面烤着白薯和花生,上面煮着滚滚的乌龙茶,然后戴上一副老花镜,给她慢慢雕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小老虎。那时,小小的她陷在柜子后面垫了厚厚垫子的柔软靠椅中,脸蛋被水汽蒸的红扑扑的,左手是一个八宝盒,里面装着满满的好吃的,右手是一本格林童话,或者山海经小人书。
老人偶尔侧身去加些炭,抬头望望窗外漫天的飞雪,再扭头看看她。
那片与世隔绝的温暖曾是她全部的世界。
“彦彦姐!”“彦彦姐你来啦!”高大而斑驳的木制柜台被她简单了刷了一层保护油,这种苍老衬得站在柜台后两个店员小妹愈加年轻。她不禁在心中感慨了一下,冲她们两人招招手。
“还没吃早点吧,不要只顾睡懒觉,我带了昨天烤好饼干和一大盒牛奶,你们自己热一下冲点奶茶,先吃了再干活。”
小竹小天两个小妹嘻嘻笑着跑过来围着木彦开始叽叽喳喳:
“彦彦姐你今天穿的这好看!人本来就好看,装修完工不用穿牛仔T恤,这下更美了!”小竹夸张的围着她转了一个圈赞叹道。当年木彦忙着张罗店铺翻修时累的不行,偶然步入一个茶室休息时,就被小竹的热情留下足足喝了三个小时的茶。茶室里的客人都愿意和小竹坐下闲聊一阵子,那种活泼又不会惹人厌的性子让她心头一动,耗在那里的一个下午打听到小竹的合同刚好要到期,便用不菲的薪水把小竹顺利挖到了手。在考虑到后期的经营之外,她其实是在小竹身上恍惚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影子。无忧无虑、天天开心的小姑娘。她想把自己的天地,再一次填满这种欢笑。
“彦彦姐你放心,全部的活都干完了,刚刚已经又把屋子里地板擦了两遍,所有的家具和摆设也都刚刚掸过。你出差这一阵子一直在开窗通风,已经把空气都换了个遍,你瞧,一点都感觉不到是新装修过的。”小天比小竹大半岁,人却成熟的很多,做事有自己的见解和坚持,第一次见到小天是在一个画廊,这个眉目间透着沉稳的小姑娘经理因为画的摆放而争执起来。傲慢的经理当场解雇的小天,她不发一言□□人家到街边,递上一张纸巾,然后是自己的店面效果图,顺利挖到了自己的第二个人。就这样,她有了小竹和小天的完美组合,又都是本地的小姑娘,生活安稳,不急不缓地做事,木彦觉得自己真的幸运。
一楼大堂纵深极大,几扇顶天垂地的大纱帘将屋子隔成几个相对独立的空间,由于下午刚清洗过,尚未干透,都被彻底拉开,要过一会儿才能收起来,所以整个店铺的全貌仍不能收入眼中。木彦坐下来边等便给她们两个添茶。
“彦彦姐你手真巧啊,翻修是自己动手设计,窗户上的花纹自己画,连我们穿的店员服都是亲自设计了,买了料子交裁缝做啊。这身丝麻的裙子我超级喜欢,比旗袍好看多了,又舒服,一点不俗气。”
“是啊彦彦姐,那个木梁你都能找来一样的木头补全,又结实又古朴。还有楼上书房,那副大大的油画真是一点都不突兀,我之前在那么多画廊和艺术馆做事,只见过纯中式的摆设,从来没想过用老杂货铺翻修的中式店面可以放油画的!”
“彦彦姐其实我更喜欢那身棉麻的对襟上衣和长裤,穿着超级舒服可惜要等到秋天凉快一点才能穿。”
木彦哭笑不得地把两个小妹使劲按在靠窗的桌椅旁,一只手摁着头说道:
“大小姐们,你们也太精神了,没吃早点又干完活还这么能说,都不会饿不会累吗?”
“嘿嘿,一看到彦彦姐带的好吃的,确实饿了,但一想到今天第一天开业,就好激动啊。”小竹捏着一块饼干,眼睛眯成一条线。
“彦彦姐,我们真的是特别想把这里打理好,因为感觉跟之前工作起来不一样,倒是像在家里忙活一样,总觉得。。。这里会让我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事情。”小天把煮沸的牛奶倒在红茶壶里,香气四溢。“彦彦姐,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用心的店。现在只差一个名字了。”
木彦手托着腮,望着窗外对上来的云彩慢慢向太阳逼近,光影的界线从圆形的木格窗前划过,她轻轻摩挲着手腕上那根绛红色的玛瑙手串,抬头微笑:
“就叫永无岛好了。”
第5章 我的岛屿
天彻底暗下来,窗外的街灯闪了几闪,温暖的橙色灯光次第亮起来,像是列队迎接什么重要的时刻。两个女孩子被点心的香甜吸引,在奶茶的涩香中安静下来。估计纱帘已经完全晾干,小天起身将其一一收起,示意木彦。她深呼吸一口气,仿佛刚刚做完热身运动,此刻才真正站起身来,细细打量自己的店。
之前她已经做好了各种崩坏的心理准备,于是从进屋到坐在窗边,她都是有意无意的低垂着眼睛,不让全貌收入眼中。可是终归是要面对的。她缓缓吸进一口气,转过身,抬起头,向前望去。
一模一样。
她的心脏漏了半拍,继而是淬不及防的欣喜若狂。太理想了,和她脑海中的场景,和她呕心沥血几个月画出的设计图纸,和她亲手挑选的配饰希望摆放的位置,和她要求的灯光效果和香味的搭配,和她无数个日日夜夜一来对每一个角落的揣摩,一模一样。
地板、柜台、门窗、横梁这四样基础框架分毫未动,只是刷了层淡淡的漆,一方面为提亮翻新,一方面也为保护。当一切的陈设装置都翻新之后,这四样框架结构的古老气息带来的镇场优势就压倒性地散发出来。年深日久摩挲才能显露出来的棕红色带着一丝滑腻的韵味,不是尘土飞扬的加工厂做旧就能诠释的。混了点点金色的粉刷白墙从顶天立地的原木格子架的空隔间偶尔闪过一斑光亮,像是调皮的眼神。
过于宽大与深阔的面积被雕花木隔与厚重纱帘错落隔开,一组组桌椅沿着屋子次第排开,难得的是那份居家般的心思,并不是集体采购的统一制式,每组略有不同。临街靠墙这边是宽大霸气的圆木桌配着长条凳,被一架纱帘隔开,适合一群叽叽喳喳的少女围在一起谈天说地;墙角是一套简单雕饰的方桌配高背椅供人喝茶低语。南面靠窗的一排最是敞亮,那些被她一笔一笔精心修复了花纹的碎格雕花木窗上镶嵌了厚厚的双层真空玻璃,几挂水墨竹帘卷在上面,尚能看见幽兰白莲各色花样的一角。顶灯隐藏在□□的深棕色木梁附近,平时并不用开,夜幕降临时每张桌子上方都有一盏罩纱灯笼亮起来,同样是搭配着桌椅的样式来的,各有不同。这一侧的每扇窗下均是一套浅色纯木座椅,过了透明的薄漆,油润亮泽,宽大矮墩墩的木椅上面铺了厚厚的坐垫与靠枕,均是丝缎为面,围着长方的老旧八仙桌上铺着各色的桌旗,流苏静静垂在那里,像是岁月里最柔软的记忆。
每一桌之间都被高低不一的花架无形隔开。倒也不是满屋子名贵的花,无非吊兰水仙,山茶玫瑰,文竹芦荟,石竹茉莉,但难得的是,这些普通的室内盆花竟然株株遒劲,绿的苍翠,红的沉郁,均是精心侍弄了多年的繁壮样子,跟这房子一起,无声地用漫长岁月给自己附加了另一种美。
这些花卉是她找了很多个鱼虫花鸟市场,才找到小时候总跑去她家店里看花的一个阿姨买到的,如今阿姨已经头发花白,儿孙绕膝,侍弄一屋的花卉竹草,很多奇美瑰丽没舍得卖的,已然虬结茂密,颇有苍苍然的意思了。阿姨摘下花镜几乎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小时候背着沉沉的古琴囊,总在她家痴痴看花的小姑娘,笑眯眯的眼睛里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只属于长辈才能给的温暖。离开那里时已是黄昏,阿姨慷慨送给了她好多盆自己养了多年、美的几乎有了灵性的花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