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笔墨纸砚尽皆丢入篮中,我轻手轻脚的提起手中的篮子,掂着脚尖拎起裙子,迈着小碎步躲到了小木屋的门后。
刚刚将门合上,耳边已传来晏清鸿的声音,“狩猎通常是一群人围堵着猎物,将猎物围在中央然后扑杀,非我不想带你去偷窥,只是这人马飞扬的情形中如何能容下一辆动也不动的马车?”
女子轻笑着,“那便算了,我不过是好奇而已,看不到也不打紧的,咦?这里怎么有本书?”
书?
我顿时瞪圆了眼睛,目光匆匆扫过篮子,心头暗暗叫糟。
刚才只顾着收拾砚台和笔,小心着不发出半点声音,却忘记了脚边的书,索幸哥哥没有在书上写名字的习惯,他们,应该找不到书的主人吧?
“‘国策’?”女子将书合上,轻念着,“会看这样的书,应该是朝中的官员呢,不知道是谁如此粗心,竟将书留在这。”
女子的声音很甜美,虽然娇俏,却是轻缓舒柔,听在耳内别有一种风范气度,我忍不住的探了下头,想要从窗户的缝隙中一窥她的真面目。
鹅黄色的背影,后领和腰间的束带间祥云飞凤以金丝织就,手臂间轻丝在风中飘然飞舞,长裙逶迤,乌丝如云,金步摇在她的动作中微微摇晃,只一个背影就有说不出的高贵典雅。
她就是传说中即将及笄的公主吧,那被皇上皇后最为珍视的掌中明珠,天下人倾羡女子。
只是很可惜,她背着我,我没能有机会一睹芳容。
她扬着手中的书,不无调皮的声音戏谑传来,“听闻晏相才华惊世,有过目不忘之能,你帮我父皇处理过的奏折没有上万也有数千,所有朝臣的笔记只怕早已烂熟于胸,不知道晏相可能从这笔记中猜出一二?”
晏清鸿的目光有意无意的朝我的方向撇了一眼,做贼心虚的我顿时缩回了脖子,不敢再窥探,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带着笑,轻松扬开,“公主实在抬爱清鸿,传闻这东西本就是越说越玄不足取信,更何况朝中官员数百,地方官员大小逾万,清鸿岂有这个本事?虽说今日来的都是朝中有地位的大臣,可是也有不少官家子弟希望能够博得一些名声跟随在父亲身边,他们从未出入仕途,没有过上表,这让清鸿如何辨别?”
女子的声音有些丧气,“我本还想,能有这多见解,笔迹却清丽的人,一定是年轻的官员,若能得到晏相青睐,他日说不定会是我‘红云’的栋梁呢,只是可惜了。”
这女子,不简单!
“公主……”晏清鸿声音带笑,“这提拔官员似乎是皇上的事,倒让公主操心了呢,刚才皇后召见几名命妇,只怕是时辰也差不多了,若是再不回去您可就要被发现了。”
“哎呀。”女子一声低唤,“赶紧回去,不然要遭受责罚了。”
最后几个字,已经明显在远处了。
我在房门后等了等,确认再无半点声音后,才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窗户,确认再无任何身影后,才慢慢的走了出来。
我刚才站过的地方只有秋海棠的花瓣堆积着,显然书已经被他们中的谁拿去了,想起自己随性在书中写的那些文字,我轻抚上额头。
至于晏清鸿和那女子相携,我竟没有半分的悸动,那本就是我不该关心的事。
“你是在找书吗?”男子温厚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我身体一颤。
10 未婚夫妻 对面锋机
他没走?
下意识的,掏出手绢覆上了脸颊。
未出阁的女子不该让外人看到自己的容貌,即使他是我的未婚夫亦是一样。
“字迹娟秀,笔锋却失了几分力道,我果然没猜错,这是女子的字。”他的声音平和中肯,能听出没有嘲讽的意味。
我慢慢的转身,他站在门处,微笑颔首中,手中拿着我的书伸在空中,朝着我的方向。
他的笑容很温和,远远的站着并没有靠近,礼仪有度,但是我就是不想接近他,甚至有种转身离开他的冲动。
苦笑……
唯一出门的地方被他挡住了,跑都无处跑。
“我看到墨迹很新,觉得主人应该没有走远,所以在这等着,希望没有惊扰到小姐。”
我不知道说什么,索性不吱声,冲着他微微一福,快步的上前,在看到书时有瞬间的顿了顿,旋即脚步不停直接越过他走向门外。
擦身而过的一瞬间,我忽然听到了他低低的疑问,“我们之间有见过吗?”
虽是疑问,明显带了几分肯定,让我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
不点头,不摇头,只是再次福身,表达了我不欲继续的态度。
“据我所知朝中所有大臣的家中,依小姐这个年纪应该是没有口不能言者,而依大家教养,女子不该如此失仪;能写出如此犀利文字的人应该是冷静和从容的。”他的声音一顿,再次成功的留住了我的脚步,听到他逐渐加重的语气,“这样的女子,绝不会因为突然见到一名男子而失态,除非想刻意避开清鸿。”
我低叹一口气,心知走不了了,“不知晏相究竟想说些什么?”
听到我的声音,他的眼神中闪过猜测命中的明了,“能有如此言论的,果然是风家小姐。”
“传言中的晏相温文尔雅,更是知书达理谨言慎行之人,朝堂上下谁人不称赞晏相的风度仪态,只是谁曾想晏相为了证明一女子的身份竟然言辞咄咄,语带锋机?”我微摇了下头,声音轻柔,“您就不怕被人说登徒浪子污了您的清名?”
“我只是好奇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写出这样的感悟才想等主人现身。”他微一抱拳,“唐突之罪,还请见谅。”
我轻轻的摇了摇头,“晏相说什么凝卿不知,凝卿只是一时好玩,信步入园而已。”
他是笑意依然,风掠过处,衣袍的下摆微微飘动,闪动了阳光的投影。
“小姐似乎多虑了,清鸿绝不是捕风捉影打探忤逆言论的人。”他的眼中透着清澈,“只是欣赏之后的好奇。”
晏清鸿的话,值得我信吗?
微一犹豫,他的手指轻抚上书页……
“嘶……”
一本书在他的手中顿时分为两半,晏清鸿的手指不停,嘶嘶啦啦的声音中纸张片片碎裂,扑簌簌的落了一地堆在他的脚边,风过处纷纷扬扬飞舞在空中,与秋海棠的花瓣交错着,不多时消失在空中。
双掌摊开,此刻他的笑容中多了分孩子气,“这样信了么,我没有截留书做证据的意思。”
“那又如何?”我有些读不懂面前的人,“虽然您给了我很大的肯定,那只是因为您极少见到女子看这类书而已,并不是凝卿真的就能比久居朝堂的您及众位大臣更加的懂得古今国史政事,凝卿有自知之明。”
他垂下眼皮,目光在我拎着的小篮子上一闪而过,抬头时依然是那亲和的不变笑容,“大臣入仕,大多为文章学识出色,却未必有真正的治国胸怀,小姐若为男儿身,必为清鸿之知己,或者……”话语一停,“敌人。”
这话,是第二次听到了,我应该引以为荣吗?
两个人始终保持着数步远的距离,亦是同样平静无波的语调,“晏相放下公主千金之躯不护,只为了对凝卿说这么几句话吗?”
他失笑,神态怡然自若,“我以为小姐不会问这个问题。”
好温和的态度,好犀利的意思。
身为未婚妻,我可以问。
身为未出阁女子,我无权问。
身为大家闺秀,我不该问。
看到公主的身份,我不能问。
晏清鸿不过短短一句话,透露了多少层意思,看似笑意盈盈,实则是希望我识时务者为俊杰吗?
我悠然的慢慢启齿,“毛羽不丰满者不可以高飞,文章不成者不可以诛罚;凝卿从未惧怕过晏相会因为几句留言题字而责怪,若不是晏相一直不让凝卿离去,凝卿岂会有机会过问?”
“毛羽不丰满者不可以高飞,文章不成者不可以诛罚……”他的眼神中竟然闪现了欣赏之色,“清鸿若未记错,下面两句可是道德不厚者不可以使民,政教不顺者不可以烦大臣?小姐好厉害的嘴,看似在说自己学问不够,实则暗指清鸿无德,皇上无教,所以才会有这清鸿婚约在身,公主未嫁却私自伴游之事?”
“凝卿不敢!”我的声音诚恳无比,只是脸上淡淡的笑容始终没有敛去,“女子不言政,晏相似乎想多了。”
他盯着我的面纱,似乎想要探索什么,“小姐似乎对任何人都有很强的戒心,所以万事不言只存心中。”
“凝卿万事心头过,所以反倒不知说什么。”我抬了抬下巴,“反倒是晏相,以己之心度人,自然看谁都觉得心机重。”
“那小姐又为何认为清鸿心机重?”他朗声长笑,清爽干净的笑声飘入风中,“莫非小姐也以己度人?”
一朵花瓣旋转着落到我的手背上,我手指拈着,在掌心中细细把玩,“古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凝卿为女子,自然麻烦些;晏相……”
话语停住,静静的看着他。
“小人!”他竟然很自觉的接过了下面的话,神情中没有半点不自在,“所谓小人锱铢必较,我计算一年国库用度的时候恨不能一文钱当十文花,所以我是小人;所谓小人心胸狭窄,若有官员做错一件事我势必记着十年以上,若再犯绝不轻饶,所以我是小人;所谓小人睚眦必报,若有人觊觎我‘红云’,我必定让他比我惨上十倍,一世不得翻身;所谓小人更是为达目的阴谋诡计不断,令兄战场上以奇诡绝幻成名,不知这算不算是小人之举呢?”
我微一点头,“所谓君子小人,端看是从什么角度说,若为国为民为天下,纵然小人又何妨?晏相心胸,凝卿佩服。”
这一次他忽然不与我说下去了,而是目光深沉的盯着我,不明所以的我只能站在那无声的陪着。
良久
良久
在我开始感觉到日头偏西时秋风中隐隐带着的寒意时,他终于开口了,“若说小姐刚才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