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体必须尽快确立,就算让些好处给赵北也在所不惜,况且赵北现在想要的好处确实也不多,不过就是两个督办的头衔,比起清廷封他的那个“鄂王”来,这简直就是捡芝麻丢西瓜了,杨度琢磨了几天,也没琢磨明白赵北为什么会放弃这个“世镇湖北”的好处,只是在坐火车回天津的路上才看到报纸,总司令拒绝清廷“鄂王”封赏的报道铺天盖地,直到此时,杨度才琢磨过来。
赵北此举根本就是在培养人望么,现在面对“鄂王”头衔的利诱不为所动,当初面对两路清军的夹击不为所动,这不就是古人说的“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么?
革命者里的大丈夫啊!
这是在演戏!这是杨度对赵北的最终评价,不然的话不足以解释,为什么总司令要将那张清廷封他做“鄂王”的密旨摆到湖北议院门口展览。
这演技不比袁摄政差啊。
袁世凯自然不知道杨度正在拿他与赵北做对比,他只是保持着沉默。
其他人也不敢开口说话,赵倜倒是想开口,可看了看那四个眼观鼻、鼻观心的少壮军官,到底还是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这石亭一时静得诡异,只有风声从屏风夹缝中穿过,哼哼唧唧,让人愁眉不展。
“路政督办不能给他。”袁世凯幽幽说道。
洋人就是看中了铁路,这也是袁世凯手中不多的王牌,他实在舍不得交给别人,而赵北又一向以鲜明的反英立场著称,不讨英国欢心,如果委他“西南路政督办”,全权处理西南地区的铁路事宜的话,英国人肯定第一个不答应,因为湖北就在英国人的势力范围里,四川也一样。
至于盐政,袁世凯也舍不得给别人,现在中国的财政收入中盐税可是大宗,怎能落入别人腰包?
不过,如果一个好处也不给,那就是杨度说的,赵北很可能转而支持“责任内阁制”,将总统架空。经过前段日子的艰苦谈判,南北双方在实行君主立宪制还是共和制上已基本达成一致意见,现在的主要分歧集中在“总统制”还是“内阁制”上,如果南方最有实力的共和军倒向“内阁制”,总统就会被架空,失去了权力,袁世凯宁可选择君主立宪,可偏偏共和军是主张共和制最激烈的,所以,君主立宪谈也别谈。
两难的抉择啊。
袁世凯很想用武力解决这一分歧,但问题在于,他现在没有足够的力量。
现在北洋势力局限在长江以北,仅在江苏地区有一个立足点,南方各省要么在革命派掌握中,要么在君宪派和满清顽固派掌握中,袁世凯没有任何信心用武力解决这些实力派,至少目前不行,所以必须采取拉一个打一个的办法,可拉拢满清顽固派是不可能的,他们已将袁世凯视做“篡臣”,哪里会与他走到一起?所以,唯一的盟友只剩下南方的革命派和君宪派,而共和军正是南方革命派中最有实力的一支地方武装,剿灭西南方向的满清势力还要仰仗这支力量。
如此算来,还非得给赵北些好处才是。
而且,给了赵北足够的好处,或许也可以利用他牵制一下南方的革命势力。听说同盟会准备联合其他革命党组建一个大党,袁世凯不太明白这种政党有什么作用,但直觉告诉他,一旦那个大党组建完毕,南方的各种力量很可能被整合起来,那样一来,南方的异己势力将更加难以遏制。所以,袁世凯现在很需要一位盟友,而赵总司令似乎就是这个盟友。
还没等袁世凯拿定主意,管家带着一名长随走进石亭,将手里的一张名剌递了过去。
“老爷,东三省总督徐世昌派人求见,带来封信,还有一幅画。这幅画是徐制台亲手所绘,想请老爷做个题跋。”
说完,管家从那长随手里接过一根卷轴,双手呈上。
“怎么,都来请我做题跋?”
袁世凯淡淡一笑,站起身,管家与那长随将卷轴缓缓展开,亭中几人好奇之下也站起身,向那卷轴张望。
那画上的背景大雨倾盆,一片翠竹在暴雨中昂然挺立,再加上那画旁的两句“时局纷乱,望兄珍重”的小字,这画里的寓意不言自明。
“徐东海眼光厉害,已将袁公此时处境看得清清楚楚。逆流行舟,不进则退。”一旁的杨度击节赞道。
袁世凯却是苦笑,徐世昌看得清楚,他又何尝看不清楚?他袁摄政如今的处境只怕比那画里的翠竹还尴尬,一边是旗人眼里的篡臣,一边是南方革命党人嘴里的“旧式人物”,若想叫两边都闭嘴,谈何容易?
失策呀,若是当初兵谏一开始就高举“共和”大旗,领兵杀进紫禁城,只怕他袁某人现在已是共和中华的堂堂大总统了。
不过那样一来,那位第一个“推举”他做大总统的赵总司令只怕也是跳得更欢了。
说起来,这个赵振华的眼光咋就那么毒呢?就好象早就看清了他袁某人心中所思所想一般,先“推举”他做共和总统,再抛出一个“优待退位皇室”的建议,事事都走在了别人前头。
可他袁项城偏偏就着了道,朝廷也着了道,都被赵总司令拿绳索穿了鼻子,牵着到处走。
一个袁世凯,一个满清朝廷,现在两边都成了风箱里的耗子,退路已没有了,剩下的就是同病相怜,惺惺相惜而已。
所以,这个大清国的“忠臣”还得继续当下去,既是将那根拴住自己鼻子的绳索解下,也是为部下做出表率,将来他袁某人坐了天下,别人也不会说他反复无常。
这天下终究还是需要忠臣的!
第132章 青黄不接
拂晓的鸡鸣声刚过,枪炮声又响了起来,城里城外黑烟四起。
透过望远镜的镜头,萨镇冰看见了一面龙旗在幕府山炮台升起,但他不能判断那到底是哪一方的旗帜,直到一面黑旗也升了起来,他才肯定,北洋军第五镇已经占领了幕府山炮台,拔除了江宁(南京)城外最后一个坚固据点。
放下望远镜,萨镇冰对站在身后的汤乡茗说道:“铸新,传令,停止炮击,全队在八卦洲南岸集中,炮战中受损的舰船在岸边抛锚检修,其它的舰船继续往来游弋,擦拭炮管,没有命令,不得擅自行动。”
长江上响起几声长长的汽笛,十多艘大小军舰列队鱼贯而行,缓缓向下游驶去,全然不顾那岸边信号台上不断重复的旗语。
那信号台是北洋军建立的,专门用来与海军舰队联络,信号台上不仅有北洋陆军的军官,还有几个江防舰队的信号官和信号兵。
“军门,北洋军叫咱们炮轰城门。”汤乡茗看了眼那组旗语,对萨镇冰小声提醒了一句。
“告诉他们,我军弹药将尽,无法再提供炮火支援。”萨镇冰冷冰冰的回了一句。
昨天乌龙山炮台和天保城已被攻克,今日雨花台和幕府山炮台也被攻克,江宁周围的重要据点现已全部落入北洋军掌握,城防突破在即,似乎用不着海军的大炮了,萨镇冰不想再搀和这事,上次海军炮击安庆,引起城内大火,延烧两昼夜方熄灭,城内军民死伤惨重,熊成基虽然被迫率军撤走,但安庆城已被炮火打成了废墟,萨提督也被租界的华文报纸封了个“萨屠”的诨号,如果不是南方革命星火燎原的话,恐怕御史弹劾他的折子已经汗牛充栋了。
现在南方革命如火如荼,北方的袁世凯也在造反,清廷实际上已是僵尸一具,要么给清廷陪葬,要么效忠袁世凯,在两难的选择中,萨镇冰犹犹豫豫的选择了后者,清廷是扶不起来的阿斗,袁世凯能成中国的救世主吗?对此,萨提督并无信心,现在他所做的事情,只是尽力完成一个海军统帅的本职工作而已,内战,他已有些厌倦了,不管是谁取胜,反正“火烧安庆”那笔帐就算在他头上了。
萨镇冰是五天前才率队驶到长江下游的,之前他一直在长江中游的七里沟一带逗留,依靠九江的北洋军提供补给,之所以如此,只是为了等候“海琛”号归来,但左等右等,“海琛”号上的官兵似乎是铁了心要投靠革命阵营了,就是不肯再归队,萨镇冰派人化装上岸,潜往汉口等地秘密侦察,探子们很快传回消息,但那消息却让萨镇冰大吃一惊,直到那时,他才弄清楚,原来在“海琛”号上发动起义的根本就是几个厨子,按照他的理解,“海琛”号根本不是起义过去的,而是被人胁持到革命派那边去的,不由后悔不迭,如果当时知道开军舰的不过是几个湖南厨子和湖南会党的话,萨镇冰可能已经下令对“海琛”号实施拦截了,但他当时不知道,所以,“海琛”号就成了共和军的战利品,现在被摆在武昌江面,威慑那些列强小军舰。
萨镇冰很想派人将“海琛”号夺回来,但由于现在的“海琛”号上已由共和军炮兵部队控制舱面大炮,这些旱鸭子虽然不懂开船,但开炮却不是外行,而且“海琛”就用锚链固定在航道上,一动不动,和一个炮兵阵地差不多,陆军在上面开起炮来,准头不比海军差,巡洋舰的大炮无论如何也比炮舰犀利,和“海琛”号正面对抗,萨镇冰还没狂妄到那种地步,再加上“海琛”是现在中国仅有的四艘大舰之一,不能再损伤了,无论是共和军掌握,还是由北洋方面掌握,总归是中国人自己掌握,内战,萨镇冰已打够了。
所以,在接到袁世凯催促他东进支援“两江讨伐军”的电报之后,萨镇冰只略一犹豫,便率领全部军舰开到下游,加入了对清廷两江总督长庚的讨伐战,在海军舰炮的支援下,顿兵于坚城之下的北洋第五镇、毅军姜桂题部以及安徽巡抚朱家保部终于控制了全部的战略要地,江宁城已是北洋势力的囊中之物,取之易如反掌,已用不着海军冲在前头了。
结束了炮战后,舰队在江宁下游的八卦洲一带缓缓游弋,虽然舰尾仍然飘扬着龙旗,但是实际上它已不再为满清朝廷效力了。萨镇冰和他的舰队都无法主动选择效忠的对象,海军属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