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韶长叹一口气道:“当前南陈朝政**,不思进取。日前陈宣帝病亡,朝纲不稳,正是我朝平定江南之良机。吾皇去年命尚书左仆射高颍高大人节度诸军,着力攻陈,已攻占江北胡墅等地。如今却遭突厥来犯,恐怕攻陈一事又成泡影。且兵锋已露,就此罢手,朝廷之脸面何存?想到这一点,岂能不令人叹息!”
李彻默然,知道王韶所言不虚,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好。
杨广却知道平陈一事虽然早有准备,但真正动手是在多年以后,当然不会因为王韶之言而沮丧,点头笑道:“两面出击定不可行,必然是先攘突厥,再平江南。我朝虽已对陈用兵,但时下陈宣帝既丧,陈必定遣使请和,我朝大可以礼不伐丧之由,停止攻陈。如此一来,既可集中精力应付突厥,又显朝廷大度。王公不必为此叹息。”
杨广说这番话并无其他意思,只是见王韶一幅忧心仲仲的样子,自己又知道事态发展方向,便随口安慰他几句。谁知此话一出,王韶和李彻惊讶更胜过刚才听到杨广说出应付突厥之计的时候。
要知道隋文帝让杨广任晋王驻守晋阳,主要目的就是对付突厥。因此杨广年纪虽小,但是耳濡目染,对如何应付突厥有所思考,有自己的想法,都不是太出奇,只是杨广的思路比较清晰,比较系统,才让王韶两人有些惊讶而已。
但是平定江南一事,对于晋阳诸将而言,显得非常遥远,王韶也不过身为朝廷大员,偶尔念及罢了。谁知王韶随口一提,杨广竟然又能马上说出一番话来,而且还帮朝廷想好了如何停止用兵的理由,就充分显示出水平了。
李彻望了王韶一眼,见他也是一片震惊神色,便知王韶平日并无对晋王讲过这些观点,愣神之余,忍不住拍手笑道:“好!晋王说的极是。王公,你教出来的好徒弟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古人诚不欺我!”
王韶又是摆手又是摇头,叹道:“非也非也。晋王殿下天纵英才,才思敏捷,臣老矣,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杨广没想到刚才拼命表现,两人都不相信,这次随口说说,却让两人心悦诚服,本想谦虚两句,不知怎的,心中却涌起一股强烈的满足感,竟克制不住想再表现一番的想法,笑道:“两位过誉了。王公,孤王还有一想法,便是将如何对付突厥与如何平定南朝之事,分别成文,呈报父皇,但是空有思路,不成体系,能否请王公帮忙,润色成文?”
这晋王带来的冲击可谓是一浪接一浪,王韶竟然愣了好一阵子,才明白过来杨广的意思,连声道:“可以可以。”赶忙叫人备好笔墨纸砚。李彻也是诧异万分,只是呆立原处,等待杨广发话。
杨广淡淡一笑,竟然在言教厅内踱起步来,微一沉思,朗声道:“第一篇,是关于平定突厥之策,就叫《平戎论》吧,王公,请您动笔开始吧!”
“臣闻丧乱之极,必致升平,是故上天放其机,圣人成其务。伏维皇帝陛下,当百王之末,膺千载之期,诸夏虽安,戎虏犹梗,兴师致讨,尚非其时,弃诸度外,又来侵扰。故宜密运筹策,渐以攘之。玷厥之于摄图,兵强而位下,外名相属,内隙已彰,鼓动其情,必将自战……今宜远交而近攻,离强而合弱,通使玷厥,说合阿波,则摄图回兵,自防右地,又引处罗,遣连奚霫,则摄图分众,还备左方,首尾猜嫌,腹心离沮,数年后,乘衅讨之,必可一举而空其国矣……”
杨广在原来的时空里,曾对隋唐史非常感兴趣,因此进行过一定的研读,甚至对其中一些文献进行过背诵,特别是对隋代名臣长孙晟的平突厥之策记忆深刻。此时也记不得长孙晟此文是否已经公布于世,一心只想在王韶和李彻两人面前表现一番,于是逐句背诵出来,记不清楚的地方,便加上自己的理解,随口处理,想着反正文字方面还有王韶把关,因此洋洋洒洒一篇长文,竟然没有几处停滞的地方。
王韶已经顾不得思考,只是运笔如飞,将晋王所言记录下来,有些杨广记不清楚、说得半文半白的地方,便稍加饰词。他本是大儒,这些功夫自然是微不足道。等到杨广刚刚说完片刻,他的笔也停了下来。
李彻凑了上来,两人这才凝神从头细看,见到的已经是一篇基本完整的策论,观点鲜明,思路清晰,更难得的是各项应付突厥之对策均十分切合实际,交至朝廷,几乎只需要稍作调整,便可转为实际操作之手段。可以想象,如果按此运作,只怕突厥之患真的可以在数年内解决。
两人越看越惊,多次对视,均从对方严重看到了心中的震骇,却都说不出话来。好一阵子,王韶才醒过神来,干咳一声,唤道:“殿下……”
杨广心中另有所思,并未留意两人神色,闻言转过头来,以为王韶催促自己,赶紧接道:“嗯……那个……至于平定江南之策,目前似乎言之过早,孤王考虑得也还不够周全,我看以后再说吧,先将这篇《平戎论》修改一番,送呈京畿,两位以为如何?”
他刚才把话说满了,因此言语中有些尴尬,担心王韶两人认为他言过其实。怎知王韶和李彻已经被他震住了,听到此言,只会认为他心中另有丘壑,不可能再有其他想法。
王韶道:“如此也好。只是这篇平戎论已经阐述充分,以微臣看来,大可不必再作修改,直接派人呈送即可。”他平日对杨广虽然恭谨,但心中以先生自居,此时震惊之余,竟不自觉地用上了“微臣”这一自称,口气也变了许多,完全没有平日那种教诲的成分在内了。
杨广舒了一口气,笑道:“如此甚好。那孤王先告辞了。至于并州境内如何布防,以备突厥入侵的诸般事宜,就请王公和齐安郡公多多费心了。”说罢便依次行礼,出厅而去。
王韶与李彻仍有些不是很相信自己,两人又回到案前,默念了一遍平戎论。李彻喃喃地道:“王公,这晋王……”
“晋王大才啊!”王韶振身而起,接口道,“未到束发之年,已有如此见识,如此才干,我等虽历经政事多年,却也难以比及。”又双手捧起《平戎论》,叹道:“你看,我等奉皇命镇守并州,主要目的便是抵御突厥,却也没有进行如此全面的考虑。更何况出口成章,顷刻成文,决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只能说是天纵英才啊!”
李彻默默点头,忽然皱眉道:“只是晋王昨日之恶疾来得也怪,去得也怪,倒是令人担忧……”
王韶若有所思地道:“晋王平日十分用功,对各种事物均爱钻研,甚至钻牛角尖,涉面又广,虽对增长见识有好处,但也很容易造成思维之混乱。以我说,这次怪病虽然令人不解,但估计与晋王太过多思多想有关,而且极有可能让晋王思路豁然开朗。换言之,是开了天窍也不一定。你看晋王殿下今日虽然略显疲倦,但是神光内敛,精练稳重,处事敏捷,胜于平日许多,浑然不似一个十多岁的少年。若不是跟此病有关,实在难以解释。”
李彻骇笑道:“看来晋王殿下今日之表现实在太过怪异,太过突出,竟然连平日不信鬼神的王公都有此说。”他却不知王韶这番推测,虽不全中,竟也是**不离十,猜了个大概。
两人均感到必定有什么奇异之事发生在晋王身上,具体如何,却都说不上来。虽然还有不少军政事务要商定,但两人心有所想,只是坐着喝茶,谁也不提起。
李彻翻了翻手中的军报,无意识地道:“只可惜晋王只是皇次子,纵有如此才干,最终也只是个贤王……”他与王韶素来相识,此时同为晋王府僚属,并州大事,基本上由他们两人商议而决,是以想到什么,便随口说了出来。
“齐安郡公慎言!”王韶脸上变色,下意识地望了望紧闭的言教厅门,差点没扑过来掩住李彻的口,“这些事岂是我等可以议论的么?你我相熟多年,又同为晋王僚属,说过也就罢了,这等言语若是传了出去,那还得了!”
李彻自知失言,尴尬笑道:“王公说的是。吾皇对晋王寄予厚望,对我等也是恩德浩荡,既然晋王才干过人,我等便悉心辅佐,力求成就一番功业便是。其他的也无需理会。”
王韶默然点头,但是心中因李彻几句话而引起的思绪却哪里能够平复?他何尝不希望杨广是太子?何尝不希望自己能成为帝王之师?只是杨广虽然有帝王之姿,也深得隋文帝与独孤皇后之宠爱,但却毕竟只是皇次子,隋文帝登基伊始,已按历朝惯例,立皇长子杨勇为太子。正如李彻所言,杨广再有天分,最多也就是一个贤王的命了。
第八章 精神分裂
王韶与李彻在惊诧晋王杨广的变化,却不知道,杨广自己也被自己的言行举止吓了一跳。
他实在想不清楚,为什么当时王韶和李彻稍微用点对付小孩的激将法,自己竟然如此不忿气,急着在他们两人面前表现,后来甚至大失常态,锋芒毕露地要在短时间内作出《平戎论》与《平江南策》来,并“无耻”地盗用了别人的成果。
幸好到最后,他及时醒悟过来,这才慌称还未想得太清楚,匆忙鸣金收兵。事实上,他对于隋王朝平定南陈的经过比较清楚,只需稍加总结,虽不可能像作《平戎论》那么顺畅,但有王韶帮忙,成文是没有问题的。
在原来的时空里,他是一个非常老成、非常稳重之人,虽然对事情均有自己一套独特的看法,但是决不会这样贪功冒进、急于求成。像今天这种表现,实在难以想象,就好像是急着像别人表现自己的才干,急着向别人证明,证明自己已经不是一个小孩!
小孩!杨广突然灵光一闪,知道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他现在在总体上认定自己是原来的杨沂光,是一个二十多岁的成熟青年,但是实际上他现在的躯壳,却是杨广,而且还承接了所有杨广的记忆。而此时的杨广,不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