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万郎,咱们可赶巧了,今日的醉玥楼好生热闹。”
这‘万郎’二字好比万灵膏药,穿过了层层喧闹惊叫,直达济王殿下耳中。
他收手转头,隔着红栏,朝楼下望去。
那人也正噙着笑,一袭罕见的黑衣赤带,仰头看了上来——
刹那间,心跳失去控制,心湖被搅成一片,他胸口激越躁动得几乎隐痛起来。
祁见钰单手抚胸,匆匆别过头去,慌忙退回檐下。
薛涛见他霍然变了脸色,促声道,“殿下,你怎么了?”
“没事。”祁见钰推开他的手,停了一停,又忍不住再度探身俯望——
哎,人呢?
酒醉的济王殿下一举一动都异常忠于内心。
他做出了让他后悔一生的动作——
“万翼!”济王殿下震臂高呼一声,单手扶栏跃下楼去,“——本王来了!”
霎时满堂皆惊,众人目瞪口呆。
皇室血统单薄,除了陛下,当世王爷也仅剩下济王一个……
这般大咧咧地自曝身份,大闹青楼,济王殿下……你早前微服微到哪里去了?
广威将军以手掩面,早知就不应将地窖那几瓶陈年烈酒都搬上来,若这事被太后知晓,非剁了他不可。
这煞气冲天的济王殿下一跃站定后,举目四望,无果。他立刻转身,发现万翼正静静地站在他身后。
他飘移过视线,耳根通红,口中只道,“……好巧。”
万翼目光与他相接了片刻,弯起嘴角,“确实很巧。”
广威将军方才赶来,苦笑着朝万翼等一抱拳,“殿下,殿下今日喝多了,酒后失言,还请见谅。”
万翼笑言,“不敢。”
李欢卿冷下脸,唤来跟随而下的崔妈妈,“还不速速端来醒酒茶。”
崔妈妈即刻领命而去。
气氛因了济王殿下先前那一嗓子,着实有些尴尬。
万翼却八风不动,泰然自若地转头对祁见钰道,“殿下可要到偏厅小坐?”
济王难得乖顺的点头,几乎粘在万翼身后进了偏厅。
商珝心生黯然,整个大周朝,谁能与济王殿下比肩?
李欢卿却是沉着脸,追着两人的背影一同进去。
待侍人奉上碧绿的醒酒茶,济王殿下一杯灌下,似乎觉得味道还不错?又唤人再来一杯。
万翼也不与他多说,仿若无事般,依然淡定的继续和其他公子磕牙八卦。
原本大家皆有些不自在,但当事人这般坦荡,也就提起精神继续话题,一时倒也勉强揭过了。
可就在你好我好大家好,气氛转浓之时,灌了一打醒酒茶,渐渐醒过神来的济王殿下,可大大的不好了!
“薛涛……”
理智开始回笼的济王,强自按捺住遁地的冲动,虚弱的凑过去悄声问道,“告诉本王,之前……之前吾所为……皆是幻觉?”
薛涛沉痛的打破他的幻想,“殿下,是千真万确!”
济王殿下还在晕眩的脑袋霎时承受了巨大的冲击。
可紧接着,崔妈妈又在他心口捅了把刀——
“诸位公子,老身几位女儿已带到,任君挑选。”
第十八章
一二三四五……几位公子一人分一个,排排坐好。
广威将军苦着脸对依偎在他身边的女子努力视而不见,心中想着回去后是立刻先声夺人做义正严辞状——还是主动去浣衣房取了搓衣板乖乖跪夫人床头比较好?
济王殿下则是沉下脸不断散发着杀气,身边空无一人。
原本这次的花魁,应是优先献给济王殿下,奈何他连看都不看一眼就冷冷拒绝,于是无法下台的花魁只得可怜兮兮的僵在原地,向众人投去求助的目光。
“你便到我身边来吧。”
左侧已有一位美貌佳人的万郎对她露出温柔的微笑,在周遭又羡又妒的目光中,花魁小姐战战兢兢的坐在万郎的右手边上……因为济王殿下就紧紧挨在隔壁啊隔壁!┭┮﹏┭┮
眼看万翼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众人各怀心思,喝着身旁佳人奉上的美酒,大都食不知味。
崔妈妈看场面有些凝滞,暗中狠剜了众佳丽几眼,示意她们赶紧活络活络气氛。否则得罪了这些达官贵人,你们通通扣薪饷,扣扣扣!
佳丽们心惊领命,立马使出了吃奶劲儿——
“公子,且让奴家敬你一杯……”
“公子,奴家见您气度非凡卓尔不群……”
“公子……”
一时莺歌燕语,好不热闹。
济王殿下虽饮了醒酒茶稍稍恢复了点理智,但广威将军珍藏的陈年烈酒,后劲儿可不是那么好消,一时虽极力忍耐,但他脸上越来越浓重的杀气还是令人见之惊心。
可怜的花魁已经将自己缩成最小的一团,但为生活所迫,还是硬着头皮将纤纤玉手轻搭在万翼肩上,“公子……”
话还未完,隔壁的眼刀就瞬间杀来!
花魁小姐颤抖地缩回手,歹命的继续挤出媚笑,“公子可要奴为您唱一曲……”
济王冷嗤一声,厉眼睇她,“不自量力!何必在万郎面前班门弄斧,徒惹笑柄。”
花魁咬住舌尖噤了声。
万郎拍拍她的手,眼眸望向济王,口中却是对她道,“是殿下谬赞了,左右无事,姑娘便让万某一饱耳福吧。”
她忙轻摇螓首,只道,“不敢当,不敢当……”
祁见钰看着那人对她维护的样子,心若针刺一般,强自按捺地撇过头,不再吭声。
那厢花魁已经拨弄着琴弦,婉约清唱: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潋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虽不愿承认,但这花魁确实也不是当假的,歌喉的确美哉。
祁见钰听着众人的叫好声,心下着实不是滋味。
“殿下,光是饮茶未免腹中空虚,还是这菜色不合胃口?可要万翼唤人再加些酒菜?”难得的,两人相识多年,这还是万翼首次关怀于他。
歌声恰恰在他心笙微动的时候,唱到——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济王殿下难得的多愁善感了,也是啊,万翼待任何人,皆是温存有礼、谦和关照,又并非只对他一人特殊……
等等!思绪停到这,济王殿下惊悚了。
他、他才不需要这个卑劣小人对他特殊!他只是……只是非常恼怒,明明当初是那人先出手的,是他卑鄙下流不知廉耻,亲了,亲了人之后却能做无事一般!
他只是不甘心,为何对于那个吻,只有他一个人……念念不忘,而那人,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去。
情窦初开的济王殿下,孤零零一人坐着,耷拉着耳朵,眼睁睁看着那人歌舞升平,分外黯然。
在座还有谁,到此刻还看不出济王殿下已然对万翼倾了心?
不愿被扫到台风尾,对着济王殿下的黑脸,公子们均保持视而不见‘我们都好忙’状,于是可怜的济王殿下连个安慰对象皆无,继续做冷板凳。
花魁小姐就在济王殿下黯然的时候,唱完了曲子,惴惴不安的回到座位。
他们这厢低气压,外面已传来热烈的进酒喧哗声。
“他们在闹什么?”有初来的小公子好奇道。
崔妈妈笑得别有深意,“自然是我们醉玥楼的密艺——‘金莲杯倒酒’。”
商珝向来有学术精神,闻言道,“如此,但求一见。”
崔妈妈捂嘴笑着,扬声对花魁道,“女儿,还不给公子们倒酒?”
万翼饶有兴致的挑眉。
但见花魁手上未有动作,却是主动起身,柔媚地偎依入万翼怀中——
济王霎时眯起眼。
万翼却是毫不扭捏地笑纳了美人的投怀送抱,甚至右手轻托在她腰后,将她抱稳了。
翩翩少年,侧帽风流。
连花魁那颗阅尽千帆的老心,也忍不住被这俊雅少年砰然勾动了。
祁见钰不觉手捏成拳,勉力按捺。
薛涛不由叹息了,只出言转移他的注意力,“殿下,这菜刚上,再不吃便冷了。”
济王殿下方才收回视线,苦大仇深的瞪着满桌菜良久,夹起筷子。
而飘飘然偎依在万郎怀中的花魁,此刻已姿态撩人的脱下绣鞋,托在掌中,露出白嫩嫩粉生生的三寸金莲……
要知腿儿乃是女子的私密之处,这般亮晃晃的暴露在一群男子中间,在座一部分尚未经女色的少年郎,已忍不住赧红了脸。
近些看,才知那绣鞋内部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半透明的薄薄一层,牢牢铺陈在底部及四周,异香扑鼻。
花魁赤脚踩在地上,长长的襦裙遮住了大半脚面,只隐隐露出一点尖尖的,嫩笋般的脚趾。
她捏起细嘴酒壶,巧笑倩兮,缓缓将斟好的酒杯放入金莲鞋中,娇柔地奉给万翼……
祁见钰目露凶光,筷子夹夹夹,恨不得把那风情万种的花魁从万翼身边夹走,丢出门去。
——可谁能知多情万郎此刻心中的煎熬?
虽知这是文人雅俗,可这情趣,万翼着实欣赏不来。
花魁小姐正柔情万分的举着金莲鞋催促,“公子~”
万翼:“……”
强大的心理压力啊!(→_→)
但在众人眼中,只看到被迷住的万郎怔怔接过酒杯,却不慎打翻,湿了半衫……
“公子,”花魁小姐双眼迷离,似知道了这是万郎的含蓄暗示,娇羞道,“奴家,奴家这便带您回屋……‘换衣’吧……”
这‘换衣’二字,说得牵牵连连,怎生得暧昧了得。
他温声道,“那万翼,便劳烦了。”
两人把臂,率先离场上楼。
临去前,万翼回眸,似有若无地看了济王殿下一眼,那一眼,令还没回过味儿的济王,蓦地反应过来,知晓他们上楼的深意……
一楼是点花名册,二楼便是办事之地——
办事、办事、办事!
这二字不断在他脑中旋转,放大……
济王殿下五内俱焚,却又强自肃容镇定。
本王不能再失仪,我要淡定、淡定、淡定……济王殿下不断告诉自己。
……两刻后。
只听‘啪嚓’一声,济王殿下手中的筷子断成两截!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下一刻就失了济王殿下的身影。
祁见钰一路玩命的冲冲冲,到了楼口猛然抓住一旁侍立的龟公领口,恶狠狠道,“花魁的房间在哪里!”
“在……在,在走廊最,最后那间……”冲天杀气下,龟公同志颤悠悠地跪下了。
济王一把将他丢在身后,狠命冲到了最后一间,霍然抬脚,用力一踹——
屋内半启的屏风下,那人讶然回头,露出水光潋滟、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