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皇帝 - 二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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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 - 二月河-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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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杨名时正拿着一本《资治通鉴》在灯下浏览。放下书问道:“你有什么事?”那驿丞“叭”地打了个千儿,说道:“岳军门来,有旨意给杨大人!”杨名时身上一震,说道:“快请!是岳东美将军么?”说着,已见一个五短身材,黑红脸膛的官员健步进来,正是当年在西疆与年羹尧大将军会兵平定叛乱的岳钟麒到了。
岳钟腆穿着八蟒五爪袍子,簇新的仙鹤补服起明发亮,珊瑚顶子后还翠森森插着一枝孔雀花翎,虽已年过花甲,精神矍铄,双目炯炯有神,一派纠纠武将气概。岳钟麒大踏步走进门来,扫视一眼屋里,见杨名时行装如此简陋,眉头一皱,声如洪钟般说道:“钟麒奉诏宣旨,杨名时跪听!”风儿早一把扯了呆头呆脑傻看的小路子回避出去。
“罪臣杨名时恭请圣安!”
“圣躬安!”岳钟麒待杨名时三跪九叩毕,打开圣旨,朗声读道:“今着杨名时加礼部尚书衔兼国子监祭酒,为朕朝夕训导皇子。卿当勉之!”
“臣……谢恩!”
岳钟麒宣完旨,双手扶起杨名时,说道:“朱公,没见你时,我想还不知怎么憔悴呢,看来比上次见面倒壮实多了!果真是个爽达人。”杨名时微笑道:“谈何‘爽达’?恬淡耳。我想进京引罪请休,旨意倒先来了。见皇上我该怎么说呢?”岳钟麒道:“松公,皇上锐意图新,刚赦你出狱,又晋你为东宫洗马,太子师傅。这样的洪恩,你怎么可以辜负呢?”
“东美公,”杨名时问道:“你是四川将军,怎么到贵阳来了,特地为传旨么?”岳钟麒道:“我是来传旨的。不过不单是给你。我刚从制台衙门过来,这里苗民造反,已经波及半省。原来的钦差张熙、总兵官董芳、哈元生都被撤了差。这里的兵多是我在青海带过的,这么大的人事变更,皇上怕下头不服,滋生事端,特命我来宣旨办理。皇上说,杨名时没有职分,怕路上过于劳顿,赐给一个官衔就能坐八人轿回京了。”杨名时万没想到新君乾隆对自己如此体贴入微,心中一阵感动,叹息一声低下了头。半晌才说道:“怪不得一进贵阳就觉得不对。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到处是兵营,原来朝廷将在这里兴大军征讨苗变!这里的军务谁来主持,想必也是东美公了?”岳钟麒笑道:“我只是宣旨。总理苗疆事务的大臣是张广泗。他原是我的部下,如今连我也要听他节制了。我是主张招抚的。皇上的意思要先清剿,所以用了张广泗。”
张广泗,杨名时是认识的,很能打仗,是岳钟麒军里有名的悍将,杨名时从狱中刚出来,无法判断剿与抚孰优孰劣,也就缄默不语。岳钟麒知道他的脾性,起身刚要告辞。便听外头一阵马蹄声响。一个戈什哈高声叫喊:“总理苗疆事务大臣张广泗到!”杨名时怔了一下,问道:“这人怎么这么个作派?上次我见他时,并不这么张狂“呀!”岳钟麒一笑道:“所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话未说完,院中便听马靴踩在石板上咚咚作响。张广泗已经昂然进屋。
这是个四十刚出头的中年人,白皙的面孔略显长点,一双眉毛笔直挑起,透着一股杀气,嘴角微微翘起,仿佛随时都在向人表示自己的轻蔑。他站在门口看了看,双手抱拳一拱,说道:“松公别来无恙?——东美公,已经传过旨了吧?”岳钟麒笑着点点头,杨名时边起身,边将手一让,淡淡说道:“大人请坐。”
“请松公务必鉴谅,我只能稍坐片刻。”张广泗双手按膝端坐,“今夜回去还要安排进剿事宜。”杨名时温和地盯着这位将军,微笑道:“将军气概不凡。这一次定要将苗寨犁庭扫穴,一鼓荡尽了。”你出兵的方略,可否见告一下呢?”张广泗笑着看了一眼岳钟麒,说道:“杨大人乃是读书人,军务上的事怎么说得清!其实东美对我有些误会。我还是要抚的。只对那叛变朝廷的,我才狠打猛剿的,我一定要擒到那个假苗王!”
岳钟麒道:“你是主将,我一定听令。分兵三路攻上九股、下九。股和清江下寨的方略是可行的。”张广泗道:“老军门这话对,我统率六省官兵,要不能一战而胜,也只有自尽以谢朝廷了。”说罢便起身,又道:“知道松公清寒,此去北京千山万水,也不可过于自苦,特送来三百两银子供途程中使用——不知你何日动身?我来送行。”岳钟麒也站起身道:“松公,我也该辞了,这就回成都部署军务。你从那里路过,总归还要见面的。”
“我是书生不懂军务。但我懂政治。”杨名时也站起身来:“千言万语归总一言,将军不可杀人太滥。将来兵事完了,地方官不好安抚百姓——至于程仪,你是知道名时的,断然不敢领受,承情了。”
张广泗笑道:“贵州是军事区。一切我说了算——来,把银子取来!”说罢和岳钟麒联袂而去。杨名时待他们去后,叫过驿丞,说道:“这银子明日你送还张军门——哦,你不要怕他责罚。我走以前写一封信,你连信一并给他就是。” 
 
  
第七章 杨太保奉诏主东宫 傅六爷风雅会名士
 
杨名时赶到北京时已是三月下旬。一进房山县境,他便不肯再坐八人大轿。只叫驿站备一乘四人抬竹丝凉轿,三匹走骡,一匹驮行李,两匹让风儿和小路子骑着。飘飘逸逸走了一天,下晚住到潞河驿,胡乱歇息一夜。第二日鸡叫二遍便赶进内城,在西华门递牌子请见。不一时高无庸一路小跑出来,气喘吁吁道:“哪位是杨名时?皇上叫进!”
杨名时来到养心殿天井,一眼看见乾隆皇帝立在殿门口候着自己。杨名时浑身一颤,向前疾趋几步行三跪九叩大礼:
“臣——杨名时恭叩皇上金安,皇上万岁,万万岁!”
乾隆见他行礼,徐步下阶,亲手挽起杨名时说道:“一路辛苦了。不过气色还好。怎么瞧着眼圈发暗,没有睡好吧?”说着便进殿,命人“给杨名时上茶,赐坐!”杨名时斜签着身子坐了,说道:“臣犬马之躯何足圣上如此挂怀!这几日愈是走近京师,愈是失眠难寐。先帝爷的影子老在眼前晃动……先帝爷年未花甲,毕竟去得太早了。尤令臣心不安的,先帝爷直到驾崩,对臣仍是心存遗憾……”说着,嗓音便有些嘶哑哽咽。乾隆心里颇为感伤。说道:“先帝梓宫在雍和宫,明儿给你旨意去谒灵,有什么委屈尽可灵前一恸而倾。”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岂敢生委屈怨望心?”杨名时颤着声气道:“臣是自叹命薄,不能自白于先帝爷罢了。”乾隆见他神伤,也不禁黯然,许久才道:“这是没法子的事。其实先帝也并不相信朱纲、黄炳的话。几次勾决人犯,一到你的名字就放笔,绕室徘徊,喃喃说:“此人怎么会有这种事?再看看,再等等……”他话没说完,杨名时再也抑制不住,掩面而泣,泪水从指缝里涌了出来,只为不能君前失礼,不能放声,只是全身抽搐……半晌方抹泪道:“臣失仪了……其实先帝有这句话,臣很知足的了……”说着泪水又涌了出来,忙又拭了。
乾隆待杨名时平静下来,说道:“朕深知你的人品学问。朕不以为先帝作的不对,当时就是那么个情势嘛。下头有些酷吏错会了先帝的意图,一味以苛察挑剔为事,媚上取宠。所以朕才下诏明谕‘政尚宽大’。想你必是读过了。”“臣在昆明已经拜读了。”杨名时恢复了平静说道:“邸报上说,孙嘉淦、孙国你都放出来,皇上圣鉴烛照,处置得极明!就臣自己而言,这些日子反省很多。比如先皇当初实行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清查亏空,都是行之有效的良政。臣愚昧,对士民一体纳粮这些政令一直心存偏见。以为先帝轻视读书人。这就是罪。先帝惩处并不过分。”乾隆含笑听着,说道:“看来杨松公对‘养廉银’还有成见?”
“不敢说成见。”杨名时欠身答道,“将火耗银子归公,发给官员养廉银,确实堵了官员明目张胆侵吞赋税的路。但也有三条弊病,求皇上留意。”
“唔?”
杨名时仰脸看着乾隆,说道:“耗银既然归公,官员无利可图,犯不着征收火耗,得罪人,遂滋生懈怠公务的心。”
“嗯”
“官有清官赃官,缺有肥缺苦缺,”杨名时又道,“火耗归公,那些清官能吏,因手中没有钱转圜,有些事该干的,干不了。再说那些赃官,肥缺争着补,苦缺躲着让。拿了养廉银,这些赃官也未必就不贪墨。”
“嗯。”
“更可虑的是,各省自己掌握火耗银。官员们谁肯替朝廷省钱?必定重设机构,人浮干事——反正从火耗银里抽取就是。如今江南省一个藩司衙门就要养活三四百书吏、师爷、采办……名目愈来愈多。衙务愈来愈繁,就是这个缘故。皇上,康熙朝的藩司衙门各种文职人员,有几个超过一百人的?如此下去,朝廷实益得的不多,百姓头上却多了不少不是官的官!”
乾隆听得很仔细,还不时点点头,但对这些意见却不甚重视。他召杨名时来京,并不要他办理政务,是要为儿子们选师傅,人品学识器量是最要紧的,政见倒在其次。沉吟着说道:“你的这个条陈有可取处,可以写出来,朕令上书房会议一下。但凡兴一利,必生一弊,也不可偏执,以为既生弊又何必兴利。权衡得好即谓之‘能’。嗯……你虽是礼部尚书,国子监祭酒,其实不必到差。眼下就要开恩科,由你主持顺天府贡试,好生为朕选拔几个有真才实学的。恩科差使完了,进毓庆宫讲学,朕要择吉日叫阿哥们行拜师礼。”正说着,高无庸进来,禀道,“孙嘉淦和孙国玺、王士俊递牌子,昨儿皇上吩咐,随到随见,奴才已经引他们到垂花门外了。”
“臣告退了。”杨名时起身打个千儿,又肃然一躬,说道:“臣既奉学差,明儿就去礼部。”乾隆也站起身,说道:“道乏罢。礼部那边朕自然有旨意,嗯,还有一件事,孙嘉淦要出任副都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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