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生歇着,别乱看。”
那手在我眼皮上停留了一会,我感觉到自己的睫毛在她指腹下扑朔。
应该很痒吧。
行了半日,车停了。
天色已昏,要找地方歇息。
禁卫军人多,就在附近空地扎营。
吴钩引着两个护卫并我和其他一众文官,去找客栈投宿。
李云,李墨和朱沉香跟着我一起下车。
此处已是城郊,客栈不多。最后找了家相对大的,名唤“云来”,看着倒还干净。
小二一见我们,忙着搬桌挪凳,收拾房间,又将马匹牵去安置。
进门的时候,我注意到客栈挂着那串昏黄的灯笼下,坐着一个男人。
很随意的姿势,穿着极普通的青布棉衫,头发草草结成一束,手里拿着一个馒头啃着,面前有一个酒碗。年纪很轻,眼底却有沧桑之意。其他人见到军官贵客,都偷摸打量,眼里或恭敬,或害怕,或谄媚,只有他表情淡漠。
不由多看了他一眼。拿馒头的手骨节分明,很是漂亮。
“铛——”的一声,却是有个禁卫走的急了,将他酒碗踢翻。
见他形容落魄,那禁卫只低头一瞥,不再理会,顾自径直往里。
那人啃馒头的动作顿了一下,并没说什么。
我俯低身子,捡起那碗重新放好。
那人扫我一眼,黑白分明的犀利。
我笑笑,起身进屋。
虽则大半的禁卫都在外扎营,人还是不少。
小二把平日不用的桌椅都摆出来,才勉强够坐。厅里立时挤得满满当当。
一会上了菜。乡野小店,时间又仓促,不过是些卤肉,杂菜。
看那餐具各式各样,也不配套,只怕是从隔壁借来的。
随意吃了几口。
小二又抱着两坛酒出来,说是云来客栈自制的陈酿。
吴钩看看我。“何公子,你说喝不喝?”
我环视周围,众人脸上都有垂涎之色。
“不过是送亲,又不是去打仗,想喝就喝吧。”见史官脸有不愉,“那么多人,每个也就分到一碗,不妨事的。”
这吴钩真不是好人,把难题扔给我,反正给不给喝,都有人怨。
不过怨不怨的,我还真不在意。
那史官哼了一声,用鼻子说,何其轩果然是个废物膏粱。其余人倒是一阵欢呼。
吴钩看着我,若有所思。
我笑笑,手点点面前粗碗,示意小二倒酒。
清风送香,虽是土酿,盛在碗里色作金黄,倒也有几分诱人。
端详一下,伸手去够碗,却拿了一个空。
一只手抓起我那碗酒送到自己嘴边,一饮而尽。
饮毕,伸袖子擦擦嘴角,将碗放回我桌面。
是刚才门口吃馒头的仁兄。
他看着我,笑了一下,牙齿甚是齐整。
“刚才撞翻我的酒,现下陪我一碗,也应当吧。”
我点点头。“的确应该。”
他又瞥我一眼,转身走了。姿势懒洋洋的,背却挺得很直。
“早听人说何公子风流大名,却原来连个落拓江湖客都不放过么?”
李云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
我嗤了一声,夹了一筷子菜。
见我不理睬,她转而对着朱沉香。
“何公子,你这小侍,没事整个面纱罩着,到底是何等国色天香?让我们见识一下如何?”
话说完,咸猪手就直接去揭面纱。
我一把抓住她腕子,冷冷道:“才喝了一杯,就发起酒疯来了。”
甩掉她手,转拉起朱沉香的,起身。
“吴统领,我先上去歇着了。”也不等他回答,吩咐小二带路。
李云嘿嘿一声。“何公子当真急色,这就迫不及待回房去啊!”
底下禁卫笑成一团。
我只作不闻,心中却想,这李云长得粗,皮肤倒挺细,这腕子摸去,竟然柔滑入骨。
自出发开始,这周围就有些古怪。我只想低调,所以一直不理会她的挑衅,要不是招惹到朱沉香,也不会与她做口舌之争。
“公子,难为你了。”进了屋,朱沉香略带歉意地说了一句。
“没事。”我在桌前坐下,倒了一杯茶。“沉香,你再忍两天,出了凤起就好了。”
说是那么说,其实我心里半点没有把握。总觉得前路必有波折。
但是朱沉香跟在我身边,也不见得安全。早点送出去,眼不见为净。
至于他此去路上如何,我也不是他妈,管不了那么多。
一会小二送来热水。我净了手面,脱了外衣,直接上床躺了。
朱沉香只是站着。
我拍拍床。“上来啊。”
“不敢。”
诶?这人。还以为处了这几天,多少知道我的脾气了。要下手我跟你客气啥?
“我不会动你,上来吧。”
朱沉香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我不是怕你,怕的是别人。”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谁?”
他不再回答,径直在桌前坐下。“公子自歇吧。”
算了,这些人啊,个个心思深沉。
懒得多想,我翻身向里,留出半边床。“那我先睡了。”
虽则背上总有两道目光流连,我还是很快进入梦乡。
或许是担着心事,睡得很不踏实。梦里被人追杀,周围遍地血肉疮痍。
我拼命跑着,腿上却像挂了铅球,只是抬不动,急得想哭。
嘴里要叫,胸口闷得出奇,始终出不了声。
迷糊中有人抓住我手,说其轩莫怕,我在这里。
我一时惊喜,努力睁眼,想看清他的样子。“你是谁,小四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吻了下我的唇。
那清凉的触感让我立刻安心下来,伸手去圈他的脖子。
“小四,小四不要走,留在我身边吧。”
那人摸着我的背脊,动作轻柔,声音更是温柔。“我不走,放心。”
我于是又满意地睡去,手还是死死揽住他身子。
翌日清晨,睁开眼,瞿然坐起,怀里只有一方枕头。
果然还是做梦么。
“公子醒了?”朱沉香立在窗前,回过身。
看他装扮,好似一夜未眠。
“嗯。”
“我来伺候公子梳洗吧。”他说着,绞了一块毛巾走过来。
“不用了。”我摸摸脖子,有些酸胀,大概是魇着了。
“公子对沉香如此,无以回报,现在你身边没人,这点小事,何必在意?”
他并不理会我的拒绝,一手捧住我脑袋,一手轻轻替我擦起脸来。
人靠得近,可以看见他呼吸间,脸上的轻纱一起一伏,一对眼清浅如旧,十分认真地跟着毛巾的走向。
这样似曾相识的温柔。我闭下眼,转过脸。“好了。”
朱沉香的手顿住,突然低声道:“公子心中,可是有人了?”
我想了想。“是。”
他微微一笑。“这人,真是幸运呢。”
出了客栈,就见一众禁卫早已收营,整装待发。
见我和朱沉香下来,人群里传来嘻笑声。
“唉呦,何公子,居然起得这么早?**苦短啊!”
你说这人怎么嘴那么欠?
我走过去,笑眯眯靠近她的脸。
“李云,你这里好大坨眼屎,昨夜独守空房没睡好,虚火太旺了吧。”
说完也不看她变色的脸,在众人的哄笑中,冲边上看热闹的吴钩挑下眉。
他扯扯嘴角,翻身上马。“好了,出发!”
我拉着朱沉香上了马车,李云墨迹了一会,也跟着上来,一屁股坐下,斜着眼看我。
我等了一会不见另一个,忍不住问:“李墨呢?”
李云冷哼一声。“何公子,管好自己就成了。”
话音凛然,让我心里一突。
马蹄得得,车厢里三人都不再说话。
越行越觉烦躁。
这是我来凤起后第一次出远门,本来还挺高兴,以为是公费旅游。
没想到既有是非,又遇小人。
正在郁闷,突然听到外面骚动。
一会马车就停了下来。
“怎么了?”我问了一句。
李云瞥了我一眼。“不会自己去看?”
一脸置身事外的神情,坐在那里并不动弹。
你大爷。
我上前掀起车帘。这一下当真吃了一惊。
近百禁卫军,大概有大半躺在地上,不知死活。
赶紧跳下车,四处张望,找到了吴钩的身影。
我冲他喊了一句。“吴统领。发生什么事了?”
他皱着眉头,朝我走过来。
虽是面色镇定,脚步却有些踉跄。
“不知何故,陆续有人觉得头晕不支,不到一个时辰,已然倒了大半。”
他走到车边,突然放低了声音,“此事大有蹊跷,只怕不是吃坏了东西,你要留心……”
话未说完,双腿一软,就此扑倒在地。
“吴统领!”我大惊,伸手想去搀起他,却听得不远处传来刀刃相交的声音,心念急转,
翻个白眼,趴倒在车沿。形势未明,敌我难清,还是装晕保险些。
耳听得兵刃之声更密。
有人自车里出来,一把拎起我身子,扔进车厢。
“别动他。”
“哼,沉香君,你自身难保,还有空怜惜她?”李云声音冷削。
“你是一笑阁的人?”朱沉香语声淡淡,倒不惊慌。
“你放心,我对你没兴趣。不过想来一笑阁的人也该到了。”
“即如此,你要护她周全。”
李云低笑一声。
“都说一笑阁的二当家沉香最是冷情,没想到竟对这风流公子如此上心。”
“何公子是个好人,至于是不是风流,”朱沉香回以一声轻笑,“你还不清楚么,暮言君?”
第十三章
李云一怔,笑。“你说什么?谁是暮言?”
朱沉香淡淡道:“你。”
“我?”
朱沉香:“我好歹跟你同过床,暮言君。”
李云不语。
朱沉香:“每个人身上,都有自己独有的味道。我这人对此特别敏感,只要亲近过,总能记得。所以暮言君,不用再掩饰。”
李云嘿嘿一声,不在意地笑道:“原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