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好。”我一面点头一面走了进去。众人都是一惊,俱各向我看来。
姬离正被众人的话挤兑得脸也红了,看见我立刻喊了一句。“先生,你来评评理,难道身为男子,不该安分守礼么?”
江晋久等人的男子崛起论,在当下的凤起国到底还属于极前卫的想法。自己平日里说说也罢了,由姬离这般跟我说起,以我风林馆少保的身份,当真大为不妥。所以此句一出,众人都恶狠狠地瞪着他,只等着我的一场数落。
我对姬离笑笑。“你说的没错,一个人当做好自己的本分。在这样视男子为弱者的环境,随大流自然是对的。”姬离听我说完,立刻面上放光,胜利地扫视一圈。
而另几个则面色发青,江晋久的脸上露出惯常的讥刺神气。
胡英性急,问道:“先生,莫非连你也觉得男儿有志是错的么?”
眼睛因愤怒而晶光闪烁。
我回道:“谁说错了?能在大众不认可的情况下,坚持走自己的路,这样的人我是很佩服的。何况我一贯觉得,男人么,还是该有点志向,眼界开阔些才好。”
胡英跟我争辩,原是气话,并不曾料到我不但不予反驳,还表示支持,立时张大嘴呆立在那里。剩下那几个表情也差不多。江晋久一对眸子死盯着我,更是一副见鬼的模样。
姬离上来拉我袖子,结结巴巴地说:“先先先生,你是在说笑吧?”
我温言道:“说笑,我没说笑啊。”
姬离:“你你方才讲我说的对,怎么转眼又,又……”
我拍拍他肩膀。“你说的没错,他说的也对。这世上的道理并不一定非黑即白。一个人,要学会包容不同的看法。”
姬离脸色煞白。“先生你在说什么?难道你也觉得男子可以去朝上为政?可以去疆场杀敌?这般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我忍不住拿扇子敲了他脑袋一下。“这有什么,好男儿志在四方,保家卫国,人之大义。”
“说得好!”胡英薛酩几个只听得满脸兴奋,拼命鼓起掌来。
胡来凑到我身边,低声道:“何少保,刚才这样的话,以您的身份公然说,很不妥当,要是让上面知道了,罪名可大可小啊。”
我哧笑。“不过在这里随便讲讲,上面怎么就能知道了?”
胡来凑得更近。“就怕有心人跟上头汇报啊。”
我撇嘴。“谁这么无聊?你觉得这屋子里会有这种人么?”
我算什么东西,就能让国安监视了?
胡来点头。“当然有。”
我一挑眉头。“谁?”
胡来很干脆。“我。”
……
他面有难色,凑到我耳边。“食君之禄,右相大人吩咐我将公子你日常言行一一记录上报,莫要叫我为难啊。”
我哼了一声,估计面色不大好看。
姬离见状,突然大步冲到胡英面前,推了他一把。“都是你,诓先生说了那样大逆不道的话,如果先生有事,我饶不了你!”
平日被欺负到死也不敢反抗半句的糯米团子,居然还会伸手打人?一时所有人都呆住了。
胡英先是一怔,继而大怒,反手一推。“你胡说什么?”
他气力不小,这一下直将姬离推至书室临水的围栏,眼见要撞到那边斜靠着栏杆的江夏,这小子更不客气,二话不说,临门一脚。只听得“扑通”一声,姬离掉进了荷塘。
我疾跑几步,看他在水里扑腾的样子,就晓得他不会水,怒喝一声:“还不下去救人!”
奶奶的,谁叫我不会水呢?这天气又凉。【作者:……】
耳边传来又一声“扑通”,却是胡英见状跳下去救人了。
我呼出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放心,就听数人一起惊呼。再看塘里那两人如出一辙的狼狈身影,心里起了不祥之感,莫非……
身侧江晋久冷冷说了一句。“这个白痴,自己也不会水,跳下去凑什么热闹!”
我靠。不等我骂人,他一把扯去外衫,跃入水中。
“哥!”江夏着急喊了一声。我走过去。“你会游泳么?”
他茫然点头,我立时抓起他人,一下扔进了塘里。
“你也给我下去救一个上来!”
过了好一会,四人才终于都重新上得岸来。个个浑身泥水,好似四截新掰的莲藕。
江晋久和江夏还好,胡英吐出两口水,一会也就缓过劲,只姬离下水又早,身子又弱,已经人事不省。
其他学生都围着那三个嘘寒问暖,我看着姬离,皱紧了眉头。
人工呼吸……我不会啊!而且姬离不够美型,脾气又面,就算NP,我也不想收他。【作者:……】手摸上他胸口,几无心跳。估计是一口气憋住了。没办法,死马当活马医吧。
我两手空握合举,猛一下砸到他胸口。
姬离没反应,周围的其他学生都吓傻了。
“先生?”
我也不理会那些询问,双手高举,再来一次。
妈的,可能是力道不够,姬离的身子只有惯性的震动。你说这会儿我又上哪里去找高压电伏?若这小子就这么死了,我多少会有些难过,不由眼圈一红。再来!
一个**的人拉住我。“你干什么?想打死他么?”
我看一眼江晋久。“不打死,就由他这么死?你走开。”
他愣一下,由得我机械地,一下又一下,砸着姬离的胸口。
其他人早已吓得不敢出声。正当我快绝望的辰光,一只手伸来,拽住我腕子,用力拉到一边,接着有一个凉而带笑的声音说道:“你这样可不行。”
这声音太好听,沉而不厚,醇如美酒。
我回过头,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神仙。
着青衣的男子,宽袍广袖,举止翩然。一只手两根修长手指灵巧地翻看着姬离的眼,另一只手摸上他胸口,又搭回脉搏。
“这是谁?”我哑然问道。
“风林馆的谢医正,我刚见形势不对,现叫的人。”胡来站在我身边,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那男子动作流畅,虽则快,却丝毫不乱,仿佛如歌的行板。检查完毕起身,突然抄起一张学生坐的板凳,猛砸向姬离的胸口。
一下,两下。
众人耸然惊呼声里,我听到清晰的骨裂脆响。
然后姬离一声痛呼,喷出搀血的一口淤水,到底是醒了。
那男子扔了板凳,两个手掌轻拍去灰,嘴角擒着一丝微笑。“找两个人抬他到医室。”
胡英赶紧同薛酩两个过去抬起姬离。
赵轲眨巴着两只雾眼问道:“谢先生,他应该没事了吧?”
姓谢的点头又摇头。“没事,接上断骨就好了。”
考虑到那骨头是如何断的,众人都无声汗出。
谢先生咧嘴笑了一下,就往外走。经过我身边时,突然停下步子,俯身贴着一直目不转睛盯着他看的我耳边低声道:“何公子,你救人的法子不错,看人的眼神也不差。”
说完故意擦着我身子走了。
我看着他迤逦的背影,咽了口唾沫。“胡来,此人叫什么?”
胡来:“谢清流。”
我点头。胡来没有第二句解释,是因为这个名字实在太家喻户晓。
谢清流,西尚书谢公翟之子,当今帝后谢清悠的嫡亲弟弟,另一个身份,凤起国京城传说中冰火佳郎。以一个男子,赢得第一冷情第一风流的名声,着实不简单。
原来他就是谢清流。
其实我今日,并非第一次见他。
半月前,我穿过回廊进到风林内院,见一片浅紫藤萝开得云蒸霞蔚,其下掩映着小阁一角。好奇走进几步,就见一人靠在竹椅上,手枕在脑后,而两脚高高架起。
轻风过处,撩起他满头未曾结束的青丝,仅一个背影,就让人浮想联翩。我只觉那画面实在旖旎,就呆呆站了一会,等这人回头。
半日,又一阵清风徐来,柔白糯紫的藤萝花瓣漫舞缤纷,跌落在他肩头发上,他伸个懒腰,动作十足慵然优雅,终于回过头来。
我有些失望。因为他五官并没有想象中的美好,一色寡淡。只是那一刻,心却不由自主地猛然一跳。明明不觉得多好看,又始终不肯不看,甚至总想着再看一眼。如此傻站了许久,直到他身子一动,似乎要转过身来,才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躲了起来。一颗心尚自怦怦乱跳。
何其轩啊何其轩,你可真出息!
今日再见,更了解此人为何被誉为风流第一。有些人的诱人气味,是自骨肉里散发,一举一动,一言一笑,不知不觉间叫你忘我沉沦。仿佛春雨般绵密不起眼,却在回过神前,一早无声浸润了你整个心。
美人,我“唰”一下打开扇子,用力摇了两下,试图扇去这一身的燥热。
此时身边却有人冷笑,偏过头,正对上江晋久漆黑的双目冷冷,满眼不以为然。
“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他说。
我微一愣怔,笑了。“目好色,耳好声,人之情性,江少何以讥之?”
见他仍是一身狼狈,头发和面浸了水,益发黑似墨,白如玉,不由手痒,摸了一把面颊。“赶紧去换了衣裳,仔细着凉。”
他身子一僵,竟是呆住了。“何其正?”
“嗯?”我略带疑问地看着他。
江晋久嗓音微哑。“你是何其正么?”他问道。
第四章
江晋久看着我,嗓音微哑。“你是何其正么?”他问道。
我愣了一下,笑。“我不是何其正,又是谁?”
“何其轩。”他一对眸子乌黑,“何其正的双生姐姐。”
我心中一凛,脸上还是挂着笑。“此话怎讲?”
“你不像何其正,”他肯定地说,“很不像。”
“那你觉得我像何其轩么?”我问道。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会,摇头。“也不像。”
我失笑。不像,自然是不像。何其轩臭名昭著,风流浪荡在次,不学无术为主。
我也是很过了一阵子,才慢慢从身边人的反应里推算得知,当时真是感慨万千。
何其轩呀何其轩,谢谢你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