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晋久目不旁视,谢清流时不时飞我一眼,又扫他一下,嘴角自然还是那缕欠扁的笑。
菜式精致美味,身边人伺候周到。
按理说,一个女人混到这样,妇复何求?
但这一顿饭,吃得我那叫一个累。
两个夫婿,一个表面沉静,却全无了少年锐气,也不怕憋出毛病;
一个亲切风流,其实与我各怀鬼胎,心思异属。
不知道齐人最后是怎么死的,不会是憋屈死的吧。
若以后每一顿饭都这样吃,我迟早得胃病。
想着想着,放下了筷子。
琉璃低头问道:“公子怎么了?菜不合胃口?”
“饱了。”我立起身。“两位姑爷昨日累着了,你们几个好生伺候着,有精神了就陪着在园里走走熟悉下环境。”然后无视周围人迥然各异的目光,顾自往外走。
经过廊下的时候,听到两个仆妇在闲聊。
“看不出来公子这么厉害啊!”
“是啊,两个姑爷,还以为这一夜公子定然疲于应付,没想起来这精神脸色,倒比平时更好!”
“可不是,倒是两位姑爷,眼圈一个比一个青。”
“遇上咱们公子,也有的他们受。”
“诶,你说,公子是不是有什么药啊?”
“说不准,要是能讨点就好了。”
“怎么,讨了你也没处用去!”
“谁说我没处用,成仙楼里的小三桂,可与我相好……”
我站了一会,面上由呆而笑,等琉璃赶上来,先是疑惑,及后听明白两个说什么,气得大喝一声:“皮子痒啊!张妈李婶,手头没活是怎么?在这里嚼什么蛆!”
那两个吓一跳,回头看到我,脸更是灰白,一个劲磕头。
“公子恕罪,公子莫怪,都是奴婢嘴欠——”
我挥挥手。“走吧走吧。”
她们偷瞟一眼面色铁青的琉璃,立时散了。
“你干嘛摆这样脸?”我笑着捏住琉璃两个气鼓鼓的腮帮。
“你说呢?”琉璃翻个白眼,打掉我手。
“我都没气,你气什么?”我嘻嘻笑着。
“公子,你……”琉璃眼珠子转转,做沉吟状。
“我怎么了?有话就说,你什么时候也跟人学这支支吾吾的脾气。”
最烦人一副难言之隐的样子。琉璃素来是个爽快的,怎么今天也这样。
“公子,你今晚打算歇哪里?”
“歇哪里?”什么意思?
琉璃被我瞪着,咽口口水。“虽说江少爷脾气差点,但昨夜已经在谢姑爷那里歇了,今晚好歹要去意思一下吧。”
哦,又是雨露均沾这一套么?冷笑:“我没兴趣再被人赶出来。”
琉璃摇头。“公子,你也算花眠柳宿过的人了,这样欲擒故纵的少爷脾气还不懂么?”
我看着她不以为然的小脸,心里再烦也笑出声来。“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花眠柳宿,欲擒故纵?”何况江晋久还真不是欲擒故纵,安抚是需要的,但不是现在。
“总之你今天一定要去么!”琉璃不管,只是央求。
“再说吧。”我甩甩手,换身衣服就出门去找姬少陌。
在小重山的包间里,两个对坐喝了几杯。
她一面饮酒,一面眼滴溜溜地看我。
我放下杯子。“想说什么说,别眉来眼去的。”
“哈——”她笑一声,“我是看你这精神出奇的好,”眉头一跳一跳,“怎么,昨晚上如何?”
我点头,故作回味。“睡得极好。”
这还真是实话,昨晚难得梦见了齐教授,梦见了有爱的童年,的确是一夜好眠。
“切——”她又是羡慕又是鄙夷,“今日怎么还舍得出来?只道你定然陷在温柔乡了。”
“小九,”我给自己倒了杯酒,“你说人为什么要成亲?”
“啊?”她显然没料到我会问这个,呆了呆。“其轩,你受什么刺激了?”
我看着她困惑的脸,笑了。“逗你呢,来来,不说这个,喝酒。”
喝完酒,下午陪她去看了场戏。
小九是个戏痴,无论是新鲜的老旧的哪个流派都爱看,但凡有了新曲,那是一定要捧场的。我平日总被她拉去,初时觉得无聊,那些个咿咿呀呀、锣鼓笙弦,完全听不出章法,不过是碍于她面子陪着干坐。次数多了,静下心去,也渐渐能看出些门道,偶尔品那些故事,还能有所感慨。
今日演的这出戏叫《锁麟囊》,讲的是两个新郎官亭中偶遇,萍水相逢诉衷肠的故事。
姬少陌对着我意味深长地笑。“这出倒是应景。”
我回她一笑,坐在那儿拢着袖子,有一茬没一茬地听台上唱。
“春秋亭外风雨暴,
何处悲声破寂寥。
隔帘只见一花轿,
想必新婚渡鹊桥。
吉日良辰当欢笑,
为何鲛珠化泪抛?”
吉日良辰当欢笑。我抿口茶,吉日良辰怕是只在旁人眼里。
“世上何尝尽富豪。
也有饥寒悲怀抱,
也有失意哭嚎啕。”
是了,想想那些为生计蹉跎的人,我这锦衣玉食、美眷成双的人,又有什么资格伤春?
“耳听得悲声惨心中如捣,
莫不是妻主丑难谐你貌?
莫不是强婚配鸦占鸾巢?”
听到这两句,嘴抽。
这曲果然应景,第一句活脱脱说的是我家小谢,第二句又分明唱的是我家小江。
“你不该人前逞骄傲,
不该词费又滔滔。
休要噪,且站了,
听我一语来相告,
满腹骄矜顿雪消。
人情冷暖凭天造,
谁能动他半分毫。
我正不足他正少,
他为饥寒我为娇。
分我一只珊瑚宝,
安他半世凤凰巢。”
一曲唱罢良久,我尚自出神,姬少陌唤了好几声方听到。
“今日你倒是比我入戏。”她若有所思地看我,叫茶博士结了帐,又催我回府。“快走快走,你家琉璃的刀子嘴我可经受不住!”
出了戏苑看天,不知不觉里,已然墨黑。
是该回去了。
越是临到府里,越觉脚下沉重。
一进门自然是琉璃劈头盖脑的数落,还有何求畏缩又幸灾乐祸的眼色。
再看饭厅里自何太华以下,全围饭桌坐得团圆,躬身行个礼,默然坐下。
琉璃递上碗筷。
何太华淡淡道:“舍得回来了?你如今不是没成亲的人,别那么散漫。”没等我回答,直接吩咐,“开饭。”
我也不看旁人脸色,只顾着扒饭。
早上是我想岔了,比起这顿饭,那一顿根本不算难以下咽。
然后眼前一花,有人夹了一筷子鲤鱼在我碗里。
抬头,呆呆看着谢清流。
他抿嘴轻笑:“别只吃白饭,这是黄河鲤,最能健肾。”
我手一抖,差点抓不住筷子。
然“噹”一声筷子当真落地的,却是江晋久。
江湖赶紧俯身待捡,被何太华拦住,温言吩咐再取一双筷子给江姑爷。
江晋久却起身俯首道:“不用了,谢母亲大人关照,晋久有些头晕,想先行告退。”
何太华自然许了,谢清流面色如常地继续吃,而周围一片寂静。
只琉璃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我叹口气,将碗一推。“我也饱了。”
何太华瞟我一眼。“吃饱就走吧。”
低头应了一声,起身走出饭厅。一会身后脚步响,是琉璃跟上来。
“公子,可是去白露台?”
我看看周围,不知不觉间果然是在朝那边走,就点点头。
行到院外,琉璃说要去通报,被我拦住。
夜寒刺骨,衣领上裘毛痒痒扎在脸上。看着屋里一室暖黄,不过几步路,却觉得比当日司白山的菜园还要远得多。
你不该人前逞骄傲,不该词费又滔滔。
如何能让他满腹骄矜顿雪消。
我想着他的脾气,苦笑。
人情冷暖凭天造,谁能动他半分毫。
不知道那张豹子皮,他可还留着。
何能分我一只珊瑚宝,安他半世凤凰巢。
站了半晌,琉璃忍不住跺脚,又在手上哈气。
“公子,今日连月亮都没有,跟外面站那么久作什么?”
可能是里间听到了响动,“吱呀”一声,靠这面的窗子打开,立在窗前的江湖喊了一声。
“少爷!”
江晋久在屋里站着,回头看来,那眼眸照旧漆黑。
屋里应该是和暖的,他身周却有一层苍白凉气。
我与他对看了一会。
“公子,进去么?”琉璃挨着我问。
我转过身迈步。“走。”
“走?去哪儿?”她诧异地追问。
“回自己院子。”
第三十四章
我承认,我是个怕麻烦的人,也没什么追求。
要说有,无非是安稳度日。饿时有的吃,睡到自然醒。
我知道这其实不容易,但也不能说要求高。
可以的话,我尽量不想为难自己。
故此新婚一过,只要何太华大人不在府上,我就拒绝出席家宴。
照旧叫人把小灶送到我院子里。
而劳模何大人真的很忙,这样的时候因此很多,要不是琉璃偶尔抱怨几句,下人们看我的目光犹疑,我几乎忘了自己已经成亲。
三不五时与小九两个听曲唱戏,找吃逗乐,又过回之前的逍遥小日子。
有时在府里,听琉璃八卦一下两宫皇太后的最新动态——比如我几次缺席堂宴后,小谢和小江也改在房里用餐;又比如小谢让人在院子里设了丹室药房,而小江差人买了好多书纸笔墨,两个都沉迷钻研着各自的专业领域。我一面听,一面乐观地觉得,这两位爷进门,对何府其实未尝不是好事。
如果不把他们看成我的夫婿,就只当府里多养了一个官医,一名清客。
头一件,啥病啥痛的不用再央寻太医。听琉璃说,何太华有个夜咳的毛病,经年不愈,但小谢一剂糖丸,不过十来日就吃好了。
再一件,府上时常有些书信诗会往来,以前颇让我头疼,如今也有人代劳了,而小江的字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