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日儿子回门,你说你见儿媳,带着两个小郎君,算怎么回事?
看他三人落落大方的模样,却是完全不以为意。
再过一会,我就发现,江明佐在书房见我们,并非不同凡俗,不过是为了方便。
没错,江大人公务缠身,日理万机,接待我与江晋久两个不速之客不过是勉为其难,连虚套都懒怠设,就叫人看茶领进了书房。自己继续该干嘛干嘛。
他见到江晋久时微微颔首,目光稍顿,随便说了句:“怎么看着人瘦了。”小江还没说什么,他已皱着眉头移开视线,转身与那两个讨论起来。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江晋久之前说那一句:“你是怕看到我母亲不好交待么?”,嘴角那丝嘲讽的笑,只怕未必是对我而发,心里一时又凉又软,看着身边人垂首不语的模样,不由伸出一个手握住他的。
只是僵着,也不挣,冰一般,脸上还是没有表情,嘴唇却益发白。
江明佐手里握着一管朱笔,与左思明、左思聪三人正专注地对着一张摊开的地图指指戳戳,完全没有留意这边。我与江晋久两个立在一边,除了那矮个白面的左思聪偶尔瞟我一眼,带着点抱歉的意思,另两个完全当我们透明。领导没出声让撤,就只好等着。
我心里想着事,低头看桌上摊着那图。
这图其实甚简,虽则我是路盲,看那基本形状方位,也知画的是云上国。左上角那几个起伏多半是山,山上点着大大一个朱笔圈,自上而下几条潺潺线条又多半是河,中间间隔也有朱笔横过。
左思聪:“这山势陡峭,陆上运输显不可行,惟有水路一途。”
江明佐:“但这云起河时缓时急,段粗段细,行船已是不易,监管更是难为。”
虽然心不在焉,听着三人言谈,几个来回后,影影绰绰心里也有了底。这是在讨论云上新发现那矿脉的运输和相关的关卡设置。
是了,这左思聪是工部郎中,估计这工程是交托给了他。这可着实是个烫手山芋。
云上虽说是凤起属国,但到底不是自己地盘,人力物力,甚至施工环境都不友好,加上这运输问题牵扯到如此有价值的矿脉,又要与凤起方便,又要提防齐来,总之地雷多多。
怪不得三人脸上都隐有忧色。
“母亲,是不是我哥回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屋外响起,语带惊喜,然后有人几步奔进半开着的房门,唤了一声“哥!”
江晋久一直漠然的脸上难得闪过一丝牵挂,嘴角扯出淡淡的欢喜。
然江明佐只是一个冷眼,连话都没说一句,就叫来人停下脚步,一对漆黑大眼怯生生地打量着母亲。
我在心里叹气。
怪不得江家两兄弟明明都是极聪敏的人,平日姿态也优雅无瑕,然待人处事却一味简单粗暴,这跟江明佐的冷淡凌厉有着直接关系。
“哥!你怎么成了这样?”江夏最后还是出声叫了一句。
抢上几步,抱住江晋久就哭了。“哥!”
其实这举动虽莽撞,却很可理解。
方才连我都吓了一跳,莫说一直与江晋久亲厚的他。
“嚷嚷什么?出去!”江明佐冷斥一声。
江晋久鞠个礼。“孩儿先同弟弟退下。”说完拽着江夏就往外走。
我也赶紧拱手道:“三位大人,其轩也先行告退。”转身想跟上前面两个。
“其轩,你留下。”
我顿住脚步,转身前看到江晋久回头迅速看了我一眼。
“你过来。”江明佐口气淡然温和,我只得应声“是”,又走回他身边立着。
“你怎么看这件事?”江明佐并没有看我,只是对着桌上地图问道。
“我?”不是吧,这是干什么?“岳母大人所言究竟何事?”
你们讨论你们的,拉着我干嘛?
“何其轩,你少跟我装糊涂。”江明佐眼珠子一转,突然倒转手里的笔杆,给了我脑门一记。
我呆住了。岳母大人,你你你——是何太华上身么?
苦笑。“江大人,其轩哪儿敢!”
我怎么是装糊涂,我是真糊涂。你们三位都头疼的事,我能有什么想法?
就好比大学生做高数,叫个小学生给他解一样荒谬。
“叫你说你就说,少贫嘴。”江明佐淡淡说着,语气竟有一分笑意。
我偷眼看身边左思明和左思聪,都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得,爷爷们耍猴呢?
既然你们非想听我胡扯,我就不客气了。
“方才听左大人说,这水流急缓不一,又不好把关,其轩倒有一个不才之想。”
“什么不才之想,说来听听?”左思聪问道,脸上真有好奇之色。
江明佐淡淡笑着,而左思明则在眼里露出一丝鄙夷。
“我想或者可以顺流找那地势合适,又兼地位要紧的所在,设立水坝。一来可以控制水流速度,二来便于阻隔监察过往船只。”
“水坝?”左思聪眼前一亮。另两个则对视一眼,面上多少有些诧异。
“对,建水坝,设水闸。”我从边上取了一管笔,在地图边上画了个水闸的大概图样。“每隔几个时辰收放一次,边上可派驻监察官员。”
“这云起河,是不是时有泛滥?”想了想,我又问了一句。既然都放开乱说了,就索性搞玄乎些。
“是,这河是云上和凤起一道心病,雨季潮涌泛滥,旱季干涸欠收,着实难治。”左思聪侃侃说来,频频摇头。这人看着倒是个做事的官。
我点点头。“那这水坝位置选好了,不只是监管矿运。水闸边挖两个大池子,雨季时关闸挡水,疏散周边住户,旱季时开闸放水,润泽干涸区域,即可一举数得。”
我说的这些完全是皮毛中的皮毛,至于怎么实施,如何选点,我是一窍不通的,但即使这样,听起来也已经很觉头头是道。
左思聪听罢,脸上又是迷茫又是高兴,两手交握,不停转圈。“这主意当真不差,只是这工程——”一面又热烈地看着我,“何公子,你是怎么想出这个主意?”
“哦,就是平日看的闲书,见过一些相关记载。”
“啧啧啧,”左思聪拍拍我肩膀,“坊间都传你何其轩是个风流草包,实在大谬!”
他拍的甚是用力,我若是草包,定然早散了。
苦笑,当着你老婆这目光灼灼的,你能不能注意点啊!
左思聪丝毫不觉,仍是十分热心地拉着我说了几句,然后像突然想起似的,“思明,你帮我留意着,我部里有什么空缺位置,何公子这般人才,一定要来工部才好!”
诶?我心头一凛。左思明是吏部侍郎,那是专管全国官员任免调动升迁的衙门。
左思明“嗯”了一声,淡淡道:“那要看何公子几时出仕了。”
江明佐此时也看着我,目沉如水。“是了,其轩,你几时出仕?”
真是奇怪了,几日前我还是人人厌弃的风流草包,如今怎么真成了才华横溢的香饽饽?
我心里冷笑,面上则是谦恭加惶恐。“三位大人说笑了,何某才疏学浅,不过班门弄斧,信口胡柴,哪里真有什么本事。”
左思聪急道:“何公子,我是诚心的。”
是,我知道你是诚心的,问题是,我也是诚心的。工部管建设,包工头我真没兴趣做。
鞠个礼道:“其轩并不敢擅做主张。”
左思聪还待说什么,江明佐挥一挥手,笑道:“好了,思聪,莫要逼她,吓坏了小孩子。”
我赶紧就驴下坡。“三位大人,公务要紧,其轩叨扰的时间长了,也该去看看晋久了。”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左思明突然道:“何公子与晋久当真伉俪情深,但望一直如此才好。”
我笑。“那是自然。”
江明佐默默看我一阵,颔首道:“你去吧。”
我几步退出来,左近找了个小家丁,问两位少爷去了哪里。
他回说不知道。
顺着路走,又问了几个,都是语焉不详。也就不找了,有一步没一步地走着,偶尔发呆出神。
早上谢清悠的明探,这边江明佐的暗试,其实都是一个意思。
大概是想收为己用,他们对我的看重,并非真的突然发现了我有旷世之才,不过是看上我右相长女的身份。嘿嘿,以我的智力手段,既不够他们玩,其实也完全不必费心多想,把问题丢给何太华就是了。所以这事虽然碰上时候讨厌,倒也不足让我烦恼。
最愁的,还是那两个叫我头疼的少爷。
“何其轩!”
正在出神,没留意横刺里一人冲过来,夹带风声和怒意,一下将我扑倒在地。
我瞪大眼,看着压在我身上的江夏。怒目圆睁,小脸气得通红,一拳握紧就冲我面砸来。
“你个王八蛋!”
我赶紧一扭脖子,他那拳砸到地上,土里居然出个坑,指缝间满是泥土。
恨恨看我一眼,又是一拳砸来。
我眯起眼,猛一运劲,将他反压在身下,两手扣住他手腕。“你疯了!”
果然是两兄弟,连生气的模样动作都是一样。
他使劲挣扎,奈何我用了真力,他就是脱不了手。小脸憋得更红。“放手!”
“放手让你打我?我傻啊?”我哼了一声,突然道,“你放心,我会对你大哥好的。”
江夏全料不到我会这样说,愣住了。
我冲他笑笑。
这小子一下又怒了。“你说话不算数!我还以为他嫁过去你会对他好,结果呢!”
我没回声,虽说不是他想的那样,但我的不闻不问的确从旁促使了这种情况的发生。
江晋久的脾气,我又怎会不清楚,不过是硬了心肠故意不予理会罢了。
有些东西是躲不了的,好比我既然是右相长女,锦衣玉食的同时,自然要涉足政治。
既然是我的夫君,再不喜欢,也得为他负责。何况当初还是我死活费力去求娶进门的。
我在相府虽则不能完全自由,他更是可怜,连地位都没有。
的确是我欺负了他。
想到这里,我诚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