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完】
☆、雪莲花。长离
九泉清寂,幽冥花开了满池。
她终究是留在了地府。
那一日轮回门开,天地震荡。
幽冥被锁着,抿着唇,看另一人一下又一下的硬闯轮回。
“没有用的。”
阎王同她道,第一次提起那个九幽深处的秘闻。
“说来这地狱里,早已没了彼岸花。”
凡人总道黄泉路旁彼岸花开,却有几人知晓,这地狱,已近万年不曾有过此花。
“幽冥花原不是花,是彼岸叶。”
她一怔。
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
阎王叹气,“只可惜那一年天地紊乱,竟让这彼岸花生出两位花妖。”
情不问因果,缘注定生死。
那一场错,竟让花叶见了一面,伴了多年。
叶比花早一步记起前世今生,于是抽筋为绳,拔骨做锁,将自己的神魂永困地狱。
天道记着,花叶永不相见。
于是叶落的血,开出了遍地的幽冥蓝花。
真正的花,却因此永留人世,再难赴死。
但天道到底不两全,为了阴阳平衡,它终究得千年开一次轮回门。
虽说轮回门前看不真切,但好歹也是遥遥一眼。
千年一轮回,千年一相见。
她侧头看那人,红衣乌发,身后是怒放的彼岸群花。
妖气冲天,遮天蔽日。
“真是傻子。”她笑道。
也真是,令人心羡。
轮回门闭,九幽重寂。
只可惜,她的神魂虽痛,却到底还留着。
当轮回走到尽头,再看见,又会怎样?
昙烟不知。
林远衣问她,“敢问姑娘芳名?”
她一时怔愣。
千载的时光宛若指缝的沙,泄尽昔年的繁华。
该怎么回答?
依稀曾经冷语,“孤问你,你叫什么?”
那人的眉眼深处都是迷恋,倒映出她的影像,像是寻到了稀世的宝藏。
那是刻骨铭心的痕迹,一世一世,孟婆汤也洗不掉的悲凉。
原来他其实那样爱她。
果真命若此春,处处来迟。
可是,已经太迟了啊。
太迟了。
开到荼蘼,还要怎么找那年的满目桃花?
这一来,迟到她已成了楚空下的一坯沙土,他也早已沉浮过一场又一场的红尘芳华。
“公子无需知道,还是尽快投胎吧。”
她笑而低语。
回答又怎样,不回答又怎样?
终归是要忘的。
你已不是楚氏子砚,我也不是妫家昙花。
走到陌路,再盛大的烟花也不过如此了。
她以为自己一直不甘。
可是今日才发现。
这一千年太长,太长了。
长了,于是就淡了。
就像流水落花,连不甘,都淡了。
黄泉路旁的幽冥花开得荒凉。
她大红的衣裳绵延若胭脂长画。
林远衣盯着她,恍然觉得心里一痛,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的唇张张合合,吐不出一个字。
“上路吧。”
鬼差低眉顺目道。
他身上福气厚重,想必来生真是个好人家。
鬼差牵了他,过三生石时,她忽然低语,“往后的生生世世,可莫要生在帝王家。”
他一愣,扭头看她。
这一错开,也就没看见石上三生,纠葛爱恨。
忘了吧,都忘了吧。
有些东西,根本没必要记起。
他看着她,她却背过身。
黄泉的迷雾重重叠叠,掩埋了身影。
再看不见。
君往人间去,妾回地狱来。
☆、雪莲花。不知
轮回门终是彻底闭合,地狱又回复了鬼影重重的光景。
其他三位仲裁者还未归来。
昙烟赤着足,坐在奈何桥上。
黄泉泱泱,幽冥花海。
她仰着脸,昏沉的雾气笼罩,竟觉出几分暖意。
“敢问姑娘,可是仲裁者?”
她听闻身后人语,回头。
来人年纪不老,却已是白发雪须。
她颔首。
老者笑道,“有劳姑娘,区区想回凡间去寻个人,说一句话。”
她问,“谁?”
他沉默许久,道,“不知。”
“只明白她是苗疆的女子,其它的,一概不知。”
“一概不知?”她抬眼望去,笑道,“那还找来做什么呢?”
她的浅笑是这黄泉里的二月飞花,她的话,却又冰成九幽的千里寒霜。
于是终于成了天地间最冷的一抹鲜红。
老者一怔,苦笑,“姑娘不知啊,不知啊……”
他声音极低,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念给自己。
又或者是诉于这长久的岁月,枉费的相思。
在江斯年的记忆里,似乎总有边城水洗的天,天边有绵延的山。
像画一样。
画一样啊。
母亲揽着他,一遍一遍地道,“儿啊,你可不能懈怠。”
“要光宗耀祖。”
“光宗耀祖。”
如何光宗,又如何耀祖?他不知。
祖上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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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代帝师,清名远扬。
却又因着一位太后,毁于一旦。
三族抄斩,其余远谪。
三代之内,不得为官。
而江斯年,便恰恰,是三代之后了。
家中寄予重望,日日诗书典故的喂着,似乎非要夺回昔日的荣耀来。
父亲总道,“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书是天底下顶好的东西。”
他垂了眼。
那书中可有远寒山,书中可有千秋雪?
他想问,却没说。
日子化成一湾书海,米饭都带上了竹简的清香。
那气息总太过清冽,宛若冬夜的瀚海长风,一寸寸,冻住他所有的知觉。
☆、雪莲花。元宵
于是遇见她,好似就成了这冬风白雪里的,一点桃花。
元宵佳节,灯火辉煌。
他偷溜出来,独自一人。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虽说这是边城,可却从不曾荒凉过。灯光灼灼,长夜朦胧。
他买了花灯,一路执着,缓缓而行。
稚子佳人,香车宝马。
仿若九丈红尘于面前摊开,缭绕成人间焰火。
然后,他就看见了她。
就像昙花里的一簇花蕊,又像烟花散尽那一点光亮。
他这样轻巧的一眼,就看见了人群里的她。
葱绿的衣,赤着的足。她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杏仁的眼。
一眼瞧来,天地都碎了。
缘生,即为孽。
情动,便是痴。
他愣愣地看,她却勾起了眼角。
仿若在笑。
仿若在笑。
绿色的薄纱飘扬成三月的柳叶,她发上的头饰叮咚作响,一下下。
全都敲进他心底。
烟花寂灭,人间无话。
万种喧嚣,因她让路。
“啪”一声,焰火骤裂。
她扭头向前,乌发若瀑,绿纱飘渺。足腕上串着的银链叮咚作响。
美梦一样。
他忙挤进人群。
手里的花灯被撞落在地,烛火明灭间被人一脚熄去。
四目望去,皆是铺天盖地的人,铺天盖地的灯。
一直溢到天地的尽头才肯罢休。
“姑娘!”
他喊。
“稍等!”
“姑娘!”
四书五经,儒家礼仪都不知扔给了谁。
他直愣愣地往前挤,烟花炸开,炸在他脑海里一般。
“什么事?”
忽然有人回话。
他一怔,寻见另一个银饰叮咚的少女。
那人细眉高挑,同绿衣的苗女前后立着。她挽着蓝镶银的纱,看不清面容,只余嘻嘻地笑,“公子急着喊我姐姐做什么?姐姐抢了你银钱不成?”
他大急,绿衣的女却忍俊不禁,斜斜用眼扫了她一下。
眼波流转,万千光华。
仿佛梦至深处也曾看见过这样双眼,瞳仁深处,倒映出一整个天下。
子不语怪力乱神,可他偏偏就信这前世今生,千里姻缘。
他顾不上唐突,急忙问,“不知姑娘芳名?”
绿衣苗女羞得低了头,小的那个却大大咧咧,“什么方不方名,怎么不问我姐姐圆名呢?”
无人搭话,小丫头有些恼,却不火,道,“没意思。”
“没意思。”她又哼哼道,“你们中原人真没意思。”
远处的烟花一场场绽开,噼里啪啦。
他终于隐隐听了声低语。
“雪莲。”
一瞬间,他想起了远方水洗的天,底下是连绵的山。
山上开着大朵大朵的雪莲花。
他一时有些痴了,小丫头却拽了她姐姐,嬉笑,“好不识趣的人,都不晓得报自己的名字么?”
她拉着她姐姐,“无趣无趣!中原人最无趣!”
说罢便走。
他想伸手,小丫头却泥鳅一般,带着她姐姐走远。
绿衣苗女看了一眼,终究是跟了走开。
徒留香风怡人,却不见人。
“江斯年。”他忽的高喊,“小生名唤江斯年。”
寒江千里迎春至,从此一日一思莲。
☆、雪莲花。姻缘
他生在边城,自然听说过高山上的雪莲花。
传言那是这世上顶好看的花,开起来像长空坠落的云。
美梦一样。
就好似那一双杏眸,一眼惊鸿。
他料想过那苗女的容貌,却觉得怎样美的容颜都衬不出这双瞳。
合该是仙子下凡,才算真实。
他捧着书,一时有些痴了。
四书五经,儒家经典。
他早已翻得熟烂,父母却道,“再读,再读,这些书这样精深,哪有吃得透的时候!”
他读着“子曰”,心里却在想三月的晓春粉桃,远山的白雪莲花。
想着想着,竟对着书笑出声来。
这笑声又有些酸涩,他想,也不知这有生之年,可能再瞧见雪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