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想着,竟对着书笑出声来。
这笑声又有些酸涩,他想,也不知这有生之年,可能再瞧见雪莲?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仿佛前世曾魂牵梦萦,这一生,一眼便是沦陷。
父母察觉他的不对,斥责了几次,他却仍读不进书,读了便莫名地笑。
终于父亲拍板,“得给他讨房媳妇压压心了!”
一时之间,五雷轰顶。
他睁着眼,却说不了一个字。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自古以来便是如此,他能说什么呢?能说什么呢?
梦是远山的雪莲,身是人间的枯草。
他低了头,道,“全凭父亲做主。”
父亲满意点头,同母亲商议,“得讨房性子温顺,可下心吃苦的。”
母亲道,“单性子和顺可不行,得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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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出来的好女儿,知礼守德才好。”
他张张嘴,却始终不敢说出心上人。
江家大族,大儒辈出,最是知礼守礼不过,怎敢去娶个蛮夷之地,不懂教化的苗疆女子?
高头大马,唱念做打。
他隐隐觉得这像是一场荒诞的戏。身上大红的喜袍,似乎台上人的戏装。
来来往往的人同他道喜。谁来了,谁又走了。
父亲与他说,那是个好女儿,薛家的嫡亲小姐。特特选了个上好的日子,来成这大婚。
他颔首,垂目不语。
身旁一路芳草萋萋,□□的燕逐着柳条,缠绵过一池春水。
韶光正好。
迎了新妇,拜了高堂。
道贺连连,好酒杯杯。
他已烂醉,入了洞房挑了帕,倒头睡去。
梦里依稀边城,四书五经焚尽,袅袅烟起,熏染了远山的碧空白雪。
大朵的莲花一瓣瓣败落,满地悲凉。
他惊得坐起,冷汗津津。
有人柔声问,“夫君醒了?”
说罢便有帕子递来,拂去他的汗水。
他抬头。
那女子立着,细眉杏目,秀鼻薄唇。
相貌平平,至多清丽。
一时间,他心底空落。
似乎那一场远山白雪的梦,终于是做到了尽头。
他不语,起身穿衣。
她静静立于他身旁,乌发如云,松松挽起。
她伸手想帮他系带,他却虚虚躲开,道,“不必。”于是她又垂了头,不语。
拜舅姑,敬早茶。
一切似乎都上了正轨。
父母很是满意,母亲执着新妇的手,将腕上的镯子摘了赠予她。
她低了头,面颊染上红霞。
日子如流水,渐起的那点波澜,也一点点散尽。
她是个静极的人,常垂着眉目,做女红,或者读书。
他竟不知她识得字,偶然寻见她读他置在床榻旁的小册,也是一怔。
他问,“你识字?”
她点头。
如此而已。
☆、雪莲花。仕途
她是典型的汉家女子,儒家门第。
香茗冷墨,信手做来。
他读书写字,她便安静立着给他磨墨。
尖尖的指,上面染了如霞丹蔻,同墨色相叠,似乎沼泽里开出绮丽的芍药来。
美得很。
他看一看,怔一怔,然后继续读书。
袅袅的茶香萦绕,模糊了她的容颜,纠缠着竹简的冷漠。
不动声色。
日子合该这样过下去。
合该。
他偶尔也会思索自己的今后。
已经过了童试与乡试
念书,会试,做官。
或者不幸名落孙山,那便继续苦读,再会试,做官。
读书是他的宿命,而加官晋爵,是这场宿命唯一的终点。
会试将至,父母喜的无以复加。
早已打点好一切,就等着挑个吉日,让书童伴着他前往京城。
她帮他打点,他看着她四处忙碌。
张张嘴想说什么,却觉查自己竟还不知她闺名。
薛氏,薛氏。
他只知她姓薛,却从不懂薛后有什么。
天边的云卷云舒,远山的长风寂寥。墨香染着竹简,也不知最终会变作什么?
他想问她,又不知从何问起。
离开那时,天尚未明。
他去交路引,身边却忽有一队人路过。
银饰叮咚,足音轻巧,伴着低低的悠远的碎语。
苗疆人。
他一愣,那队人急急地来,又匆匆地去。
银光于半明不亮的人间一闪而过。
身旁有同上路的学子,年长的啐道,“晦气,大好的日子见到这样龌龊的事。”
他不明所以,问,“什么?”
年长人撩起眼皮扫他一眼,赞叹道,“果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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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公子,这种事竟丁点不知。”
说罢他又冷笑道,“但终究也得知道点,免得让什么苗疆的妖精勾去魂灵。”
江斯年心底一跳,眼前仿佛凭空出现双杏仁的眼,葱绿的纱飞扬而起,缠绕成早春一株细嫩的柳。
一旁有人议论。
“听说是苗疆大族的女儿。”
“可不是,看这银饰,少说也得这个数!”
身旁的书生多是边城人士,苗疆的习俗了如指掌。
他于一旁听,终于是弄了明白。
偷亲。
这是苗疆自个儿特有的婚事——偷亲。
苗疆人不同于中原子弟,他们不兴说媒,也不讲礼。婚事从来不听父母之命。
他们有各式各样的节气,聚舞,唱歌,凭着好嗓子讨要姑娘的芳心。
若是两情相悦,便顾不得指教父母,直接夜里偷了姑娘便走,第二日再上门提亲。
他听愣了神,扭头看去。
仿佛还能看见那点银光一般。
身边人低头不屑,“真是——好不知廉耻。”
“伤风败俗!”
他却一直一直盯着远处,那里晨光初起,远山绵延。
出了城门,依然有人谈论。
他默不作声地听。
京都遥遥。
他顺着这条康庄大道。
一步一步。
背后,是一整片雪山晨光。
日里赶路,夜中读书。
好容易到了京都,打尖住下。
客栈不是顶好,他也不在乎。
给家里写了信,也就潦倒住着。
提笔慰问了家人,思及妻子,顿住,竟然不知写什么。
他对她知之甚少,大婚这么久,并未说过什么话,甚至连容貌都不甚明朗。
依稀只是她低下的头,挽起的发。
仿若隔着一层层面纱,看不清、看不清啊。
思至此,他无端手一抖。
笔尖一滴浓墨坠下。
打湿了宣纸,又半滴染在鞋面上。
低头看看。
满目荒唐。
读书,会试,放榜。
清晨他还睡得糊涂,外头忽得噼啪作响。
书童手忙脚乱爬上来,一个劲贺喜。
位列一甲,荣登殿试。
他缓缓睁了眼看去,似乎听得懂他说什么,又似乎听不明白。
不同于其他学子此刻的广结人脉,过了会试他便成日的睡。
大梦一场接着一场。
梦里绵延的雪山,梦里水洗的蓝天。
梦里葱绿的薄纱,遮着一双倾城的杏眼。
为何醒来?如何醒来?
他一时有些懵懂。
这金榜题名,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
童子喜得不成,催着他拿喜钱,给报喜的人。
客栈因着他摘了一甲,噼里啪啦放着炮仗。
底下喧嚣嘈杂,书童笑弯了眉眼。
他扯扯嘴角,面皮却纹丝不动。
这因他而起的喜庆,却独独。
将他堵在了外头。
古人总道世事难料,世事难料。
当真不假。
若是可料,又哪里还是世事?
童子赞他必定大放异彩,官拜翰林。
同路人纷纷贺喜,说光宗耀祖指日可待。
可谁知。
正待殿试,却忽闻今年有举子舞弊,圣上大怒。
所有入围之人,皆遭贬斥,永不再试!
一时之间哭嚎遍地。
他愣愣。
指尖还攥着尚未送出的报喜的家书。
像攥着他十数年的大好光阴。
他垂了眸,将信一点点撕碎。
洒在风里。
功名利禄,梦醒人间。
他其实无甚感觉。
潦草地整理行装,他便携了书童一并回去。
山遥水远,人间寂寥。
方一回乡,尚在城外长亭歇脚,却又听人私语,“闻得苗疆族长的幼女出嫁了。”
他怔怔。
“可别说,那小丫头真是俊俏。”
“人俏,名字也长。”
“似乎说来是叫雪莲花?”
手里的茶已吃光,他仍举着杯,抵在唇旁。
春光正好,草长莺飞。
绿柳依依,东风拂过,柳条缠绵中交错成明眸杏眼。
他低垂下眉目,恍然觉得自己还在京城,十里繁华,笙歌绵延。
明黄的皇榜举于顶上,一点点,碾碎十年的寒窗。
不是不痛,只是那痛一直积攒着着,似乎一年变作十年,十年成了百年。
终于是酿成了一坛陈年的女儿红。
于她出嫁之时,开封见世。
胸口搅成一团,像万条银丝紧勒,勒进心肺。
他猛得抓住桌沿,捂胸急喘。
茶盏碎落一地。
“公子!公子!”
雪莲花开,远山崩陷。
☆、雪莲花。心病
醒来时,见到父母忧心仲仲的脸。
“儿啊,时运不济,怨不得你……”
“莫要再难受了。做不得官,咱就不做了!”
大病一场,父母焦急。
大夫叹息,“这是心病。”
他是家中独子,父母急得双鬓斑白。
连声安慰他,求他不要再想着科举,求他安心过活。
开导他道,“莫在思虑官途,莫要思虑官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