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哲嬉皮笑脸的说:“诶诶,你不要取笑他,没看见人都急傻了吗?邵一刀,我看哪,真要劳你动手、看看脑子有没有问题的大概是他。”
宋卿书沉默,连反驳的兴致都没有,只是从墙上撑起来:“我去看看。”
欧哲挡住他的去路:“诶,等会儿。宋卿书啊,你书读多了怎么眼神都不济了。这个顾望悠,长相能力性格都比不上咱们斯意,更可恨的是心怀不轨,你聪明一世,怎么也终于让我瞧见你糊涂一回儿了呢?”
宋卿书抿唇,一记利落的左勾拳就把欧哲的眼镜打了下来。
顾望悠大概累惨了,正窝在床上昏睡,时不时低低的呓语,像只受惊的松鼠,用绵绵的尾巴把自己锁起来,杜绝所有外在的关心。
月光穿越乔木上的积雪投射过来,透过她满脸的泪痕折出煦煦的光芒。宋卿书极小心极小心的用拇指揩去顾望悠脸上犹存的泪痕,努力的在一片寂静中摸索顾望悠的呼吸声。
顾望悠以为的酒吧初逢,其实是他们第三次见面。他印象里的初见,比这要早上许多。
当时他七岁,她应该更小,一张可爱的包子脸上,镶嵌着黑水晶般的眼睛。她穿着粉红色的蓬蓬裙,羊角辫一只高一只低,像个小公主。她是她自己生日宴上,最郁郁寡欢的一个,躲在后花园里,吃力的抱着一只不知从哪儿来的兔子。
最最让他哭笑不得的是,她正埻着兔子胖墩墩的臀部,嘴里念念有词:“快爬,快爬……”他当时正躲在树后面,听到她的童声稚语便从树后绕了出来。宋卿书从小被誉为天才儿童,对这种没见识的小屁孩非常看不起,他把小头颅略略一扬,非常英明神武、趾高气昂的宣布道:“笨蛋,兔子是不会爬树的!”
顾望悠楞了一下,嘴角抽了抽往边上一撇,看架势像是要哭了。
女孩子么,都是这么没出息。宋卿书昂着头想,不料顾望悠却恶狠狠的朝他扑过来,捧着自己当初胖嘟嘟的左手无名指,用出吃奶的力气啃了下去。
她的力气那样大,大得像只拼尽力气咬住饵的鱼,怎么甩也甩不开。
宋卿书记得他当时从地上狼狈的爬起来,掸掸小礼服上的灰尘,任着手指上血哗哗的留下,他再次把头一扭:“我要去打狂犬病疫苗!”
顾望悠被他推倒在地上,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我不是狗,哇——”她一边哭,一边不依不饶的揪着他的裤腿:“我不是狗,不是笨蛋,不是坏孩子……为什么爸爸不要我了,为什么……”
一个小娃娃被另一个小娃娃哭了个手足无措,只好拿袖子小心翼翼的擦掉顾望悠满脸的鼻涕:“我没说你是狗,被人咬了也要打狂犬病疫苗的。”他用力拍了拍她肥嘟嘟的脸,生怕她不信,重重的咬了两个字:“真的!”
第二次,在A城,也是这样天降大雪的天气。宋卿书上完课走在学校的南北大道上,看见自己的学生正拉着一个人往回走,看到他立刻两眼放光的呼救:“宋老师,万岁乌拉真是太好了!我是钟琴,上过您的课,《普通物理学导论》,您记得吧?……这是我朋友,喝醉了,死活要去校医院献血……不是好事儿,好事儿什么呀!她都已经献了5次,1000CC!”
醉醺醺的顾望悠听到“1000cc”立刻兴奋了,跌跌撞撞的冲他扑过来,笑呵呵的说:“是啊是啊,1000CC,我算过了,我这半年的月经都不用来了~”
宋卿书再次哭笑不得。他第一眼就认出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认出来了,连带着左手无名指也隐隐作痛。
顾望悠喝醉时有股蛮力,在他怀里挣了又挣,最后逼得他不得不把她整个人都扛在肩上。
“你是谁啊?”
“不记得了?你小时候见过我。”
“啊,别人都说我长得像金铭,就是那个小雨点,你不小心认错不奇怪……其实金铭哪儿有我长得有福气呢,小小年纪一张脸就尖得跟猴儿似的,哼!”
宋卿书很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有心情和她较真:“不对。我没有认错,是你不记得了。”
“我不记得了?哗,我记性可好的很呢!沈天凌不爱吃芒果不爱吃榴莲,喜欢蓝色的灰色的白色的黑色的衣服,不高兴的时候就摸鼻子,生起气来翻脸不认人,20岁破处,今天又被我捉奸在床,就这么刚好被我看见了,就刚才,就今天!”
她讲了半天,又说:“你知不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呜,我的生日……”
“沈天凌是谁?”
“一个罪该万死的人!”
“没错。男人欺负女人,罪加一等。”
顾望悠睁大红彤彤的眼睛,发现新大陆般的欢呼道:“诶诶诶,现在是你在欺负我,我是不是可以……”
还没说完,她再次捧着他的手,在同一个位置上张大嘴巴恶狠狠的咬了一口。
第三次见面……
宋卿书听见顾望悠哼了一声,连忙垂下眼睛审视她。哪知顾望悠只是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朱红小纯在夜色里莹莹闪光,像是受到一种蛊惑般,那片小小的润润的唇,引得他不由的俯下身细细亲吻,他惊讶的发现,她唇齿间的味道香甜甘美得不可思议。
米兰昆德拉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里写道,“他慢慢感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爱,却很不习惯。对他来说;她象个孩子;被人放在树脂涂覆的草筐里顺水漂来,而他在床榻之岸顺手捞起了她。”。他每次读到这句的时候,总是想起那个雪夜里,他背着她走在被积雪掩埋的水泥路上,钟琴一跳一跳的哄她,而她却置若罔闻,一边自顾自的唱着歌,一边揪着他的头发不依不饶,而细软的歌声就在耳边漂浮,就像从天宇跌落的雪,一片一片在他的心脏里堆积。
宋卿书移开唇,相同的位置跟着砰砰的心跳一起,隐隐作痛。
他碰到那么多鲜亮美丽的生命,却独独记住她那副恶狠狠的样子。
而偏偏有些事情,就是这么的怪。
第 13 章
墨尔本的雪下了一夜,在第二天下午的时候总算是停了。盈白的雪被托在乔木小小的掌上,反射着丝丝缕缕的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罅隙照进来,轻柔的落在顾望悠的嘴角上。
顾望悠感应到什么般的动了动眼珠,极其微弱的哼了一声,却被房间里的另一个人敏锐的捕捉到,视野里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轮廓,浓浓的黑暗里看不清对方的五官,只见着那术微光在他身后镶了道金边。
“宋、卿、书?”顾望悠不可置信的张大嘴巴,“你也死了?!”
顾望悠认为,她在冰天雪地里蹲了那么久,活命的几率非常的低。何况宋卿书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出现在她身边的——于是,她做出了一个理所当然的推论,她死了,而宋卿书这个罪魁祸首遭了报应,不幸在同一天嗝屁。
顾望悠顿时感动无比,国外的阎王老爷对她怎么这么好!国外的月亮果然就是比较的圆啊。
可……顾望悠瞄了那条金边一样,为什么他这副样子,这么这么的像“生当作人杰,死亦为天使”呢?
这可不行!
宋卿书被她质问得一懵:“真傻了?”额头在顾望悠的额头上轻轻一碰,触感有点真实得不像话,顾望悠咧咧嘴,她好像还活着?
宋卿书和李斯意并肩而立的画面又一点点的浮上来,就像有团棉花塞在她心口,闷闷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顾望悠冷笑的拍开宋卿书的手:“你去死,我离傻还远着呢。有些人啊,自以为聪明,把我丢掉一声不吭的跑澳大利亚来抱美人来了,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其实呢……”顾望悠摸着下巴啧了一声,“两人的合照往报纸头版头条一贴,就跟广告条似的,生怕打击不到咱脆弱的玻璃心。宋卿书,那照片拍得真的挺好的,你找好点儿的相框裱一裱,就直接当婚纱照吧——我不跟你说着玩儿。”
宋卿书微微笑了一下,伸手拨了拨她汗湿的头发,沉吟:“美人?你是说李斯意。”
顾望悠在心里“哇靠”了一声:“怎么一提美人就李斯意啊?有眼不识泰山啊你,难道我不美么!”
宋卿书忍不住的笑,声音里有无法掩饰的得意:“哦,照顾小姐的意思,和我拍婚纱照的……原来是你?”
他撑在她的头顶,一双眼睛漆黑又明亮,像两朵星云般牢牢吸住她,他的目光有重力般的压住顾望悠,逼得她不得不钻进被子里,把自己通红的耳根深深、深深的埋进去。
真是流年不利,她居然被宋卿书倒打一耙!
“少跟我来这一套,反正你就是和李斯意有一腿!”顾望悠露出两粒亮晶晶的眼珠,佯怒道。
宋卿书告饶:“冤枉啊,我比窦娥还冤。”
“切,你能跟咱窦姐姐比?”
宋卿书幽幽的叹了口气,起身去拉开窗帘,点着外面厚厚的积雪:“她才六月飞雪,我这都七月了。”
“切切切。”顾望悠把眼睛瞪得溜圆,“别欺负我地理差,这里是南半球,连水进下水道都是顺时针打着圈儿呢!”
宋卿书扭过头冲她笑了一下:“墨尔本市区冬天均温10℃,真要下场雪也不容易。”
没文化真的挺可怕,连斗嘴都要甘拜下风。望着宋卿书风流倜傥的站在雪树青松的布景里,顾望悠银牙暗咬。
顾望悠蒙着头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宋卿书斗嘴,天色不知不觉就黑了。
五脏庙开始在她肚子里唱大戏,顾望悠觉得饿,又觉得没面子,像只蚕般从自己的蛹里拱出来,眨眨眼睛瞪着宋卿书,就等着他老人家发话。
偏偏平时这么知情识趣的人,面对她一脸饥渴的样子,只是微微眯缝起平时就璀璨得不像话的眼睛,漆黑的眼里像是有一簇危险的火苗,轻轻跳动。
诶。顾望悠莫名其妙的摸摸脖子,她就是舔了舔嘴唇,干嘛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延绵不绝的亚拉河畔,坐在紫色丝绒的椅子上,宋卿书推给顾望悠一只瓷白小盏,金黄澄透的汤水里漂浮着棕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