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望悠想起很久之前,自己爱看言情小说,又懒得一页一页的翻,就支使沈天凌读给自己听。沈天凌不从,她就拿脚趾夹着书丢过去,被沈天凌嫌弃得不行,伸手抓过她的脚丫子一挥而就画了只乌龟,痒得顾望悠忍不住缩起脚趾。
顾望悠当时就觉得这情景很熟悉,后来咂摸起来,非常自恋的觉得像是师太的一部小说,男主人公用指甲花制成的印度墨,在倾国倾城的女主角脚底下画了只眼睛,说要帮她看清前路,想着都觉得香艳无比。而她本来就长相平平,拜沈天凌所赐落了个脚踏大王八的下场,真是煞风景得很。
顾望悠盯着酒杯里的液体出神,突然没有力气去看宋卿书,哪怕是一眼。
李斯意的话不知何时从心底浮现起来,她恍然想起宋卿书曾有位挚爱的初恋。那么,他是不是也被一个女孩子逼着朗读过小说,是不是也曾握住她的脚这样无伤大雅的恶作剧?
顾望悠只觉得气噎声堵,连喉咙都在发涩。
巴顿将军不知什么时候窝在了沙发边。顾望悠晃晃酒杯,脚轻轻的垫在巴顿将军热乎乎的脖子上,巴顿将军抓狂的撂了一爪子过来,顾望悠面无表情的躲开,接着又把脚放上去,来来回回十多次,巴顿将军终于挫败的用两只前爪抱住脑袋,无比幽怨的冲宋卿书呼哧了一声,便蜷着四肢窝在毯子上做老僧入定状。宋卿书纵容的微微一笑,搔了搔巴顿将军肥厚的双下巴,才哄得巴顿将军吐出粉红的舌头,长而蓬松的狗尾巴轻轻一卷,屁颠屁颠的遁回狗屋去也。
“宋卿书,如果能回到过去,你想干嘛?”
“唔。”宋卿书颇为高深莫测的摸了摸下巴,“我大概会提前记下近十年所有的彩票号码,然后守着巨额奖金打发日子。”
“巨额奖金?”顾望悠一嗤,“你居然觉得那是巨额奖金?!”
宋卿书振振有词:“不然呢,我可是两袖清风的人民教师。”
真不要脸。果然宋卿书话音一落,就换来顾望悠毫不客气的一脚。“要是我,我就回到生下我的那个雷雨交加、天地为之变色的夜晚,一刀结果了我妈,再一刀结果了我自己。”顾望悠嘴角浮起残忍的笑:“她把我生下来的时候征求过我的同意么,我凭什么承担她一场男欢女爱后的一切?这到底是哪门子的道理?”顾望悠紧紧的揪着宋卿书的衣襟,语速越来越快,呼吸急促,勉强遮掩的怨恨在酒精的催化下爆发。
这是她说过最怨毒的话,说完之后浓烈的负罪感再次笼罩住顾望悠,连后背都羞愧得发烫。
顾望悠终于忍不住,把头深深的埋进绵软的垫子里,肩膀剧烈的抖动着。连哭,都哭得这样卑微,这样小心翼翼,养成这个习惯,不过是因为当初顾峥嵘的一句话:“再哭,再哭你爸就真不要你了。”随口哄她的一句话,却被她记了这样久,即使她被讨薪的员工逼到楼顶,她害怕得差点跪下去的时候,她都没有哭,只是把眼泪烂在心里,泛出一丝涩涩的咸味。
她努力了这么久,努力得变聪明,努力得变漂亮,努力得把父亲每一句话都当成金科玉律刻在心里,却被何曼曼一句话推倒在地。她不过是野种,她不过是泄愤的工具,她的出生是不受祝福的,这也注定了上代的苦果,只能让她一个人吞。
顾望悠撑着发涨的脑袋,半跪在沙发上,像溺水的人抓到一块浮木般,一头扎进了宋卿书的怀里。
宋卿书的呼吸一滞,接着微微微笑:“想听听我的故事么?”
宋卿书的笑容里有一丝苦涩:“其实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天之骄子。”
“四岁之前,我有很严重的自闭症,害怕环境有任何细微的改变。每天要吃同样的食物,走同样的路,坐在同样的位置,我才不至于失控。后来,母亲替我请了一名心理医生,是一个年轻又漂亮的女人,她对我很好,六岁之后,我变得和普通孩子没什么两样。”
顾望悠渐渐止住哭声:“除了高得吓人的智商。”
“是。”宋卿书嘲讽的笑了笑,摸摸鼻子,“我们一家很感激她,邀请她住下来,用我父亲宋斩然的话,是防止我再次复发。你不是总说我道貌岸然,其实是拜他强悍的遗传所赐。八岁那年生日,我到卧房里找我迟迟未下楼的父亲,却发现我尊敬高贵的老师,心甘情愿的被我的父亲骑在□,两人皆是未着丝缕。”
顾望悠瞪大眼睛。
“我听到自己掩上门走出去的声音,然后下了楼吩咐管家把音响调到最高,就拉着母亲去拆礼物。她笑得很开心,因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她问我许了什么愿,我说愿我们一家幸福美满,长长久久。”
宋卿书还是笑:“然后她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真是一语成谶。我用一个孩子能想到的所有办法逼迫宋斩然离开那个女人,手法太幼稚,母亲终究还是知道了。她带着那个女人上了顶楼,面色平静的给我父亲打了个电话,她只问了一句,要她还是要我。父亲只迟疑了十秒钟,她却认为自己得到了答案,从A城当时最高的坤城大厦跳下来,她美丽了一辈子,死相却很难看,迸裂的脑浆溅到刚刚赶到楼下的我的裤脚上,温温热热的还带着她的体温,像被揉碎的卤豆腐。那件事之后,我就去了美国。”
“纯粹的东西大都不会长久。母亲是真的爱宋斩然。当初我爷爷研制两弹一星,举家都住在荒漠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母亲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赶过去,兵荒马乱的岁月她却笑着告诉父亲,幸亏全国大串联,她坐了那么远的路,居然没花一分钱,真是值了。”
宋卿书张开怀抱搂住顾望悠,声音低低的带着诱哄:“你看,我也是倒霉孩子。来,让我们为倒霉孩子干一杯。”
顾望悠笑出泪来,想说对不起最后三个词儿一转,又变成一句应景的话:“干杯。”
第 19 章
秋天快到了,A城江滨大道上挤挤挨挨的梧桐叶子,颜色已经从翠绿转深,从医院一排井井有条的小窗户望出去,可以看见依着道路行走的蓝色水体,叫做剡江,细小的波涛起伏间微微有一点金光跳跃。道路和江水的中间就是公园,有不少家庭正坐在草坪上野餐,小女孩穿着暖色调的蓬蓬裙跑来跑去,像一只只小蝴蝶。虽然看不清,顾望悠敢肯定,她们父母脸上,一定挂着浅浅的、纵容的笑容。
顾望悠坐在医院的长凳上,晃荡着两条长腿。她这次是来做亲子鉴定的,她自己一个人。
出门的时候宋卿书站在门边,白衣长裤的造型,裤子的一角还被巴顿将军咬在嘴里,巴顿将军呜的叫一声,他就挠挠它的下巴,眼睛看着她,抱着胳膊整个人有一半的重量都交付给门框。
顾望悠不记得在是哪个现代心理学家、古代标准神棍说过,经常把两手交叉在胸前的男人缺乏安全感,处在男孩与男人之间的情感哺乳期。顾望悠盯着宋卿书环抱的双臂一眨不眨,心里想,哦,原来如此,原来他也是和自己一样的胆小鬼。她一边故作清高的鄙视宋卿书,一边又为他身上混合着的、成人的性感和孩子的感性,不能自抑的心跳如雷。
自从昨晚互相坦露伤疤之后,两人的关系变得有些微妙,甚至有点儿心有灵犀。早餐的时候,顾望悠手里的筷子掉了下去,她弯腰去捡,与此同时,宋卿书也弯下身子,两个人的额头在桌底狭仄的空间撞在一起,刚刚晨浴完的宋卿书头发漆黑湿润,一颗晶莹的水珠随着肌肤的碰触印在她的额头上,沁人的凉意倏然侵入骨髓,一双漆黑的眼睛在微微拂动的酒红色餐布后若隐若现,漂亮又鲜明的红与黑,犹如身处迷宫,顾望悠听到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忍不住垂下眼睛。
敌方电流过于强劲,她的脑子有那么点儿短路的前兆。
宋卿书修长的食指在她眼前晃一晃:“发什么呆?”
“能用好听点儿的词么,没看见我这双灵气逼人的大眼睛吗?”顾望悠一嗤,“我是想啊,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任何衣服你只穿一遍。走到哪儿蹭到哪儿,你能不能讲究点儿?”
宋卿书撇嘴:“碍着你了?”
“我看着心烦,你这把岁数了真该去找个管家婆。”
“不如就你吧。”
宋卿书的语气随意的就像讨论天气预报,明知是话敢话出来的结果,顾望悠依旧心虚气短:“切,本小姐可不给你洗衣服。”
“我又不是娶洗衣机。”顾望悠还来不及感动,宋卿书嗤的一声乐了,“何况把你抬回家,谁照顾谁都两说。”
顾望悠骄傲的抬起下巴:“你少看不起人,跟在姐姐后面的小伙子啊,都跟排专家门诊的似的,不要太多哦。”
宋卿书闻言点头,表情很严肃:“唔,没错,最近泌尿科都比较火爆。”
顾望悠的经验是缺乏的,思想是猥琐的,联想能力是丰富的,从男人的命根子问题一路想到男女之间的活塞运动,瞬间就明白了宋卿书的一语双关,一张小脸被窘得爆红:“你这个流氓!”
宋卿书把手□口袋微笑:“本人只是讨论严肃的民生问题,倒是你,想到哪里去了?”
那表情要多正人君子有多正人君子。顾望悠气短,揪起巴顿将军脑袋上的一撮毛:“我走了!”
巴顿将军发出令人心碎的求救声。好吧,好吧,巴顿将军是公主,宋卿书是王子,她是那条倒霉又糊涂的恶龙总可以了吧?
只是剧情没有按照狗血的脚本走下去,王子的手带着清爽的湿意擦过恶龙的手背,微微一顿,便牵住了她的手,接着,扣紧恶龙的十指。
宋卿书一脸温和无害的微笑:“我的建议,你认真考虑一下。”
“啊?”顾望悠关心了一下天花板又看看两边,下定决心装傻充愣,“什么建议?”
天知道她现在的心跳有多快。两人手掌的贴合处仿佛有着惊人的高温,血液呼啸的冲刷而过,彼时彼刻顾望悠的耳垂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连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