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监狱,库甘先生把我领到了一间小屋里。
这间小屋有两排正对着的长椅,而在两排长椅之间,摆了一张木质屏风。
坐在长椅上的人,可以在互相无法目睹相貌的情况下进行交谈,这正是忏悔告解的标准摆设。
我刚坐下没多久,便听到“稀里哗啦”的金属碰撞声。这是脚镣自地面拖行而发出的声音。看来,是死囚来了。
只过了一分钟,我就听到屏风后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牧师先生,我想向您忏悔。我是个有罪的人,我希望告解后,我能上天堂。”
我真没想到,死囚竟是个女人,而且从声音来分辨,她应该是个年轻女人。
既然我装扮成牧师,要带给死囚最后的心灵抚慰,于是我用极温柔的声音说道:“我们都是上帝的子民,你把你的故事说出来吧,我会转告给万能的主……”
我听到屏风背后传来死囚的嘤嘤哭声,她一边哭,一边抽泣地说:“我叫林月月,在伊丹瓦镇的元宝山庄公墓中任职,是公墓中唯一的女守陵人……”
以下的故事,将以林月月的口吻进行讲述。
女守陵人的故事
死人遮
——1
当我穿过逼仄的小巷,站在福伯的老店前时,他正小心翼翼朝钢丝上糊着油纸。福伯很快就发现了我的到来,赶紧抬起头,对我说:“林小姐,你来了?今天要几把遮?”
福伯出生在广东,虽然在这个东南亚国家的山中小镇伊丹瓦生活了四十多年了,但他还是把雨伞读成白话里的“遮”。他也把自己开的这家纸伞店,说成是“遮铺”。
我拿出记录表,扫了一眼后,答道:“今天生意不太好,就要六把纸伞。”
福伯应了一声后,站起身来,走入了后屋。只过几分钟,他就拎着一只蛇皮口袋走了出来,递给了我,口袋里整整齐齐折叠着六把做工精致的纸伞。我满意地点了点头,把现金数给了福伯。
趁着他点钞的时候,我随意问了一句:“咦,强仔呢?”
“谁知道他又跑哪里去了……唉,细佬长大了,我可管不了他了……”
“哦。”我不咸不淡地应道。
强仔是福伯的孙子,今年八岁。说起来强仔也蛮惨的,他的老爸,花名飞机龙,五年前在州府因为做白粉拆家被捕入狱,今年年初才出狱。但他却没回伊丹瓦,或许他在外面玩野了,再加上老婆跑路,他便懒得再回来,只是苦了福伯和强仔在小镇里相依为命。
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我又何必去管别人家里的事呢?
我正胡思乱想的时候,福伯已清点好钞票。他对我说:“林小姐,真是谢谢你了,这么多年,就只有你一直照顾‘遮铺’的生意。我当年真是有眼不识……”
我无力地微笑着,什么都没说,拎着蛇皮口袋慢慢踱出了阴暗潮湿的纸伞店。
回头望了一眼做在店里糊油纸的福伯,我在心里默默念叨着,今天他卖给我六把纸伞,那他今天夜里又要做六把纸伞了。福伯一直让纸伞的库存数量保持在十把,因为他知道,只要有十把就够了。
伊丹瓦是个小地方,每天死的人,绝对不会超过十个。
——2
回去,还是必须要穿过那条逼仄的小巷。
或许因为心里藏着事,我没注意到小巷转角处突然出现了四个的陌生年轻人。走在最前面的人结结实实和我撞了个满怀,我摔倒在地,然后我的膝盖有一阵轻微的疼痛。
“美女,你没事吧?”我听到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一个帅气的金发小伙站在我身边,正试图扶起我。站在他身旁的,还有一个男人、两个女人。他们都很年轻,看样子应该是来伊丹瓦旅游的。
我的心里突然有点慌,连忙站了起来,答道:“没事,没事。”
面对英俊男人时,我总会有些神不守舍,这是我的弱点。我看到福伯给我的那六把纸伞,竟从蛇皮口袋里摔落出来,横七竖八躺在地上。
“哇,好漂亮!”一个留着金色长发的漂亮女孩直直地盯着纸伞,情不自禁发出一声赞叹。
确实,福伯的手艺很好,他做的纸伞古香古色,而且伞面上还有毛笔写就的粗浓草体华文,令纸伞充满了浓郁的中国风。
第27章 CHAPTER 9 (2)
看到这四个眼中闪烁着奇异神采的西方人,我的心里却突然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感。
果然,那个撞倒我的金发帅哥激动地问我:“美女,这纸伞你是在什么地方买的?”
我无力地向后指了指,说:“就在巷子尽头……”
四个陌生的年轻人发出一声欢呼,然后向我所指的方向狂奔而去。
等他们离开巷子后,我收拾好纸伞,正准备回去的时候,忽然感觉有一道锐利的眼神从巷子的尽头向我直射而来。我抬头望去——我看到一个小脑袋正鬼鬼祟祟从墙角缩了回去。
尽管只是一刹那,但我还是认出那是强仔。
霎时,我心中的不安变得更加厉害了。
——3
正如我所猜想的那样,当我刚钻出小巷,那四个年轻的西方游客就追了出来拦住了我。
金发帅哥喘着气问我:“为什么那个纸伞店的老板不愿意把纸伞卖给我?”
我无辜地摊摊手,说:“你为什么不去问他?”
“为什么你能买到,而我们买不到?”他着急地问。
我微微笑了一声,反问:“难道福伯没给你说他做的伞,叫做‘死人遮’吗?”
“死人遮?死人遮是什么?”他好奇地问。
“呃……”我顿了顿,说,“要是你真想知道,那就跟我走吧。我让你们知道‘死人遮’是用来做什么的。”
几分钟后,我带着这四个西方人来到一个小山坡前。在我们的面前,有一座小型的中式牌坊,牌坊上用中英文写着:元宝山庄。
“林小姐,元宝山庄是什么地方?”金发帅哥向我问道。这时我已经知道他叫路易士,与他同行的金发美女叫黛安娜,是他的女友。另外一男一女则叫欧伦与雪儿,也是一对情侣。四个人在网上结识后,相约到东南亚进行一场“乱走游”,漫无目的地来到了伊丹瓦。
我答道:“元宝山庄,就是伊丹瓦镇里唯一的一座公墓。而我就是公墓的守陵人。”
“原来是公墓呀!真晦气!”黛安娜尖叫了起来。我注意到,当她说这话的时候,右手的掌心轻轻抚在了自己的左胸上。
我点了点头,说:“是的,过一会儿,我就会让你们看到‘死人遮’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了。”
——4
元宝山庄是一座坐南朝北的低矮小山,墓阶旁种满了郁郁葱葱的松树与柏树。
昨天送到这里来的,一共有六具棺材,等待下葬。这也是为什么我会找福伯购买六把“死人遮”的原因。
这个国家的人信奉万物有灵,自然便相信人死后,会变作游于山间的鬼魂。
在这里的传说中,鬼魂最喜欢雨伞,特别是纸制成的雨伞。如果晴天撑开一把纸伞,便会有鬼魂悄然而至,躲在雨伞之中,化为伞灵。
化为伞灵的鬼魂,是无法进入六道轮回的。所以这里的人坚信,只有用熊熊烈火焚化附有伞灵的纸伞,才能让死人的灵魂真正得到安息。
而那把依附伞灵的纸伞,就叫“死人遮”。
福伯做的“死人遮”,伞面上所写着的草体中文字,其实写的是一行“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行”与“急急如律令”的符文,传说中最有效的法术咒语。
登上山坡,我看到一处掘开的墓穴旁,站着好几个死者的亲戚。他们正等着我来举行下葬仪式。
当着路易士与黛安娜的面,我从衣兜里摸出一叠黄裱纸,只是在空中扬了扬,手中的黄裱纸便化作了一团闪耀着青蓝二色的火焰。我将燃烧着的黄裱纸扔进空置的墓穴中,土坑里空气中立刻响起“嘶嘶”的响声。然后我撑开了一把“死人遮”,当墓穴里的火焰刚熄灭的时候,便将“死人遮”扔到了墓穴之中。
只是片刻,墓穴底部的土壤中,突然钻出一只只形态各异面目狰狞的小虫。小虫像潮水一般涌到了伞面之上,挣扎着,扭动着,最后竟依附在伞面上“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行”与“急急如律令”那几个草体华文字上,然后一动不动,就像死了一般。
我又拿出一叠黄裱纸,在空中扬了扬。当黄裱纸化为火焰之后,我将黄裱纸掷在“死人遮”之上。刹那间,“死人遮”便被这青蓝色的火焰吞噬殆尽,空气中顿时氤氲着一股蛋白质被烧焦的气味——这是那些怪异可怖的小虫子被烧焦时,发出的气味。
路易士与黛安娜看得目瞪口呆,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挥了挥手,退到了一边。刚才小虫爬上伞面,就意味着死者的灵魂已经依附在了“死人遮”上,而我用火焚化了“死人遮”,就表示灵魂已经进入了六道轮回。之后的事,我不用再管了,公墓殓工们会将棺材安放在墓穴中,然后撒下百合花,再用湿土掩埋。
——5
当我准备离开坟山的时候,才发觉路易士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挪到了我身边。他神秘兮兮地低声对我说:“不错,真不错!”
“什么不错?”我反问。
他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纸伞的伞面上,用蜂蜜水染色写上中国字,甜味会引出地底的小虫。黄裱纸上涂白磷,在空气中扬一扬,就会自燃后生出青蓝色的火焰。林小姐,你真是生财有道,佩服!佩服!”
我猜,现在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吧。而路易士继续诡异地说道:“放心吧,我只是个游客,不会坏你的生意。”
“你究竟想怎样?”我没好气地问。
路易士说:“其实,我只是对你的那把‘死人遮’很有兴趣。只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