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会看到的,殿下。’”她低声重复那句话,“你看起来什么都不关心,实际上同样也有渴望得到的东西。为此你像个赌徒一样把筹码全押在伊琳公主身上,对不对?”
她知道卢克里奥不在乎金钱,不在乎名望,更不会在乎权力。也许他想要重振他的家族。但伊琳不可能给他,安塞尔也不行,就连皇帝陛下自己也做不到。除非圣光之子高举的利斧调转方向,让金焰树家族的帝国一夕覆灭。
猫把蘸水笔往伊琳的方向推。伊琳翻了翻眼睛,趴在床上艰难地伸手去帮它拔开笔帽,打开墨水瓶往里蘸。
猫朝她一躬身,尾巴卷住笔开始写字。那只鹿首戒指不见了,大概是为了不引人注目。它写得很快,让伊琳忍不住怀疑那条尾巴里其实是一根长得有些惊悚的手指。
“我了解您,殿下。”这是它的第一句话。
伊琳又开始揉自己的眉心。“如果你真了解我,就会知道我能给的承诺是非常有限的。我做的事情全都是冒险,或许最后我会……一无所获。”
“不会的。请耐心一些,眼前还有更要紧的事情——比方说您的安全。”猫写道,“至于我的请求,我发誓您能够做到,也会愿意去做。您很快就会看到的。”
“什么时候?”
“您跟我们回格洛斯特城以后。”
伊琳觉得她被骗进了一个局。而接下来的五天,在惊心动魄地混过好几轮检查关卡,马不停蹄地换乘邮车和火车,自西向东横跨帝国,最终站在格洛斯特城西区的街道上之后,她的这种感觉变得更加强烈了。
格洛斯特是个古老富庶的城市,雾海省的心脏,瓦罗埃河上最重要的港口。三天三夜也列不完在这座城市里出生的诗人——这还仅仅是诗人的部分而已。
但西区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因为西区是工业区。
庞大的工厂在这里随处可见。路面是由沙石铺成的,缺乏维护,早就变得坑坑洼洼。人们不论粗胖或瘦弱,穿的大多是或深或浅或褪了色的蓝色亚麻工作服:最廉价的布料和最廉价的染料。空气里有一股刺鼻的,几乎肉眼可见的煤灰味。时常会从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一阵轰鸣,仿佛那些厂房里塞着一头垂死挣扎的枢鲸。
缪勒森中尉领她钻进隐匿的暗巷,站在一扇不起眼的侧门前。
“这是什么地方?”公主拿围巾捂着鼻子闷声问。刚才路过前门边时她隐约注意到门牌上绘着城徽,一朵深蓝的鸢尾花。
“一个藏身的好地方,”中尉将门把手逆时针拧了六圈,又顺时针拧了两圈,咔嗒一声打开了锁,推开门,“您会看到的。”
蓝鸢尾花
两个人和一只猫穿过一间小厨房,来到屋子的走廊上。
“来吧,您可以先见见孩子们。”缪勒森中尉说。她的语气和表情太骄傲,伊琳忍不住略带惊异地扬了扬眉毛。
“孩子们?这么说还不止一个孩子?”她意味深长地对着猫缓缓摇头,“真有你的。”
猫张开嘴发出一个声音,听起来像是打了个喷嚏。它浑身抽搐几乎要滚到地上去,伊琳好一会儿才弄明白它是在笑。
中尉眨了两下眼睛。“什么?哦,不是的,不……别笑啦!”她报复性地狂揉猫的脑袋,结果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那些孩子是这儿的学生。”
就在此时,圣堂的钟声敲响了整整十三下。
一大群孩子从门后边冲进庭院里来的时候,伊琳觉得自己像是一条被海中无数股龙卷风包围了的帆船。他们扑向中尉,欢叫着一个一个轮流拥抱她。
“中尉!你有两个月没来了,你病了吗?”
“中尉!我学会缝自己的裙子啦!”
“中尉!萨沙打我,我把他揍得掉了一颗牙!”
“中尉!我捡到了亮晶晶的小石头,送给你一颗!”
“中尉!格洛斯特先生为什么没有来?”
“就在这儿呢,瞧,让我来介绍——”缪勒森中尉说,像举一顶皇冠一样把猫高高举起来给他们看,“——格洛斯特先生!”
孩子们欢呼起来。
她把猫放低了些,让他们争先恐后地用抚摸向它表示欢迎。受到魔爪袭击的猫只是眯着眼睛逆来顺受地接受这一切。它还微微甩着尾巴,看起来并不感到厌烦。
“它也叫格洛斯特先生?那格洛斯特先生怎么叫它?”
“它也有黑毛和蓝眼睛,还长了胡子!”
“它是公的还是母的?”
“你这个笨蛋,谁会把母猫叫做先生?”
“它不会像格洛斯特先生一样教训我们吧?”一个男孩偷偷去拽猫尾巴,却被另一个大一点儿的孩子拍掉了手。“别欺负它,这是中尉的猫!”
猫的尾巴甩得更快了,活像一条开心的狗。
“中尉!”一位小个子的老人穿过回廊里快步走过来,“谢天谢地,你终于来了。去吧,回家去,孩子们,拿好你们的包!皮埃尔,记着明天别再迟到!”
龙卷风们应声汇集成一股潮流涌向门口,呼啦一下全部消失了。
“博纳先生,”中尉和他握了握手,“抱歉,我们耽误了。”
“没什么。我接到信了,所以这一定就是……”
“厄尼斯·威兰。”
“厄尼斯。”他点点头重复了一遍,向伊琳伸出手,“午安。我是西区栎木街公立初级学校的老师朗内尔·博纳。”
博纳先生把稀疏的灰头发向后梳着,戴一副落了一层灰的圆眼镜。他身材干瘦矮小,那件棕色的外套下摆空荡荡的,像挂在竿子上一样。
“很荣幸认识您,”伊琳低沉着声音说,在他的手上握了一下。
“中尉向我们说过你的情况。请跟我来。”他说。
大屋内的摆设很简单,只在宽敞些的房间里摆满了桌椅,房间前头的墙上挂着漆黑的木板。
“这是最安全的地方。”中尉小声对伊琳说,“……只要您别出门。护卫队负责维护工业区周边治安,可您知道……咱们总是人手不足。”
“这儿的学生,”伊琳问,“都是附近的孩子?”
“工人的孩子。”中尉说,“博纳先生一条街一条街地跑,说服他们的父母允许他们早上来上学。”
“我劝他们说这比去店铺和工厂里当学徒划得来,虽然比不上那些去圣堂会学校的孩子。”博纳先生神情肃穆,指着挂在墙上的一大张帝国疆域图旁边的日程表。
伊琳瞥了一眼猫。她不相信卢克里奥的的意图有这么简单。这个问题从表面上是无法解决的,卢克里奥应当很明白。
“有人资助你们吗?”
“我们是公立学校,暂时……暂时只有一位长期赞助人。格洛斯特先生。你认识他吗?前段时间在皇都被魔龙抓走的那一位。我们都很担心他。”
这一回公主向猫投去的一瞥深沉了些,时间也更长了些。猫依然平静地玩弄着自己的尾巴尖儿。
卢克里奥没有继承一铜板的遗产。御前首席法师的年薪很高,却总被他花在三一学会里那些偏门的研究和花哨又无用的器具上。伊琳确信剩下的钱不够他养一所学校,即使这里的学生不过四十个人。
“等我们回来再讨论这些。”缪勒森中尉说,“黛温夫人呢?”
“来了,我在这儿!”有人噔噔噔地下了楼。黛温夫人是个胖乎乎的女人,头发扎成发髻,脸色红润,眼睛很大。她穿的是朴素的裙装,但从神态看起来并非是个负责打杂的女仆。
“你回来了!圣父保佑你,维洛,”她拥抱了缪勒森中尉,几乎把她挤得断了气,“我害怕得要命……这么说,格洛斯特先生还没能……?”
中尉摇摇头。
黛温夫人叹了口气,似乎差一点就要流下眼泪来。伊琳开口向她自我介绍,好不容易才叫她忘了这个话题。
“哦,我可怜的孩子,你想在这儿住多久都行。”黛温夫人温柔地说,接着身子一转。
“哦,维洛,这是哪儿来的小家伙?真可爱。是送给我们的吗?”她从中尉怀里抱过那只猫来。中尉没来得及阻止,她已经把猫肚皮朝上翻了过来,拉开它的后腿检查。
“好一个结实的小男孩。来得正是时候,我们的厨房要被老鼠啃穿了。只不过,”她惋惜地撇撇嘴,“公猫总是在外边乱跑,所以我最好尽早阉了它。只需要一个小手术。我认识……”
“谢谢您的好意!”中尉扑过去一把抢回了猫,“不过这家伙得跟着我。下一次,下一次我会给你们找只听话的来,行吗?很抱歉我现在马上就要走,时间紧迫。能让我跟厄尼斯单独说两句话么?”
伊琳被中尉拉到走廊里。猫强装镇定地趴在她肩头,耷拉着耳朵,尾巴紧紧夹在两腿之间守护着重要的东西。中尉安慰般地轻拍着惊魂未定的猫,同时使劲咬住嘴唇憋笑。
“他们都是可靠的人,您可以信任。护卫队时常在周边巡逻,但不会进来打扰。一周之内我们就会赶回来接您,然后按计划从龙骨港出海。”她顿了一会儿,才忧心忡忡地继续说,“我们最担心的是,那条龙本该也在城里等着您,但他没有出现。”
“一点也不出乎预料。”伊琳叹息一声。
“我不相信那条蜥蜴。但只要您在这儿,他肯定会来。一旦他出现了,请您立刻让白手套给我们带消息。”中尉戴上帽子,整理好斗篷,“您看起来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的确,伊琳心里压着重重忧虑。
她把那本笔记翻来覆去看过好几遍,几乎能够倒背如流。一百五十年前一位商人的日记和账本里都提到了那把拍卖得来的匕首,之后他立刻带着那把匕首出了海。船在龙骨港附近遇到风暴沉没,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它。所以他们接下来的目标是一艘沉船。这要比龙的巢穴更加难找,更不用说秋天的海上还随时会出现风暴。
与此同时,报纸上没有多少关于公主失踪的消息,却并不意味着没有人在找她——国境线和主干道上的检查严格到了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