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室里,先生们纷纷说着“不敢,不敢,丞相大人言重了……”
我隐约知道着,他对我,真的极好,极好……
无论父亲对他有过什么嘱托,他做的都已经超过太多了。
只是很多事,他都是背着我做的,当着我的面,他很少露出温情的一面,尤其是在宫里,只有太后斥责我罚我的时候,他才会出来为我说情几句。原先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一边照顾着我,另一边却又对我不冷不热,现在我才明白,他是在履行故人所托,也是在避嫌……
姜惟说得对,如今我所做的一切,是让他为难了,是我要求得太多了,我以为喜欢他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却没有想过,我已经给他造成了太多的负担……
肩上忽然一沉,打断了我的沉思。
温暖的感觉顿时将我包围,一双手帮我系上披风,披风上还带着他的温度。
“我刚去找你,玉娘说你在这里和姜惟聊天,药已经熬好了,我便出来接你回去。”闻人非的手十指修长,指间带着薄薄的笔茧,灵巧有力,我来不及细想,便抬起手,握住了他的。
他似乎有些惊讶,但随即笑道:“怎么了?冬天到了,出来要多穿几件衣服,不要在风口坐那么久,你的手都凉透了。”
可是他的手却很温暖,我不舍地紧紧抓住他的手,留恋他掌心的温度。他有些犹豫,却还是缓缓地收拢了五指,将我的手圈在他的掌心。
我听到自己的心脏砰砰地跳着。
真的很希望……很希望……和你在一起……
他沉吟了片刻,低声问道:“是不是姜惟和你说了什么?”
我摇了摇头,微微仰起脸,正对上他盛满了担忧的双眸。“我只是在这里想事情……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有些错愕,但只是一瞬间划过眼底,很快便又恢复了那温煦如三月春风的笑意,这样的笑容,在我的童年是不常见的。“想明白了什么?”
“对不起……”我学不来他那样的笑容,我没有镜子,但想必自己此时面上的笑容是勉强而可怜的。“我的喜欢,大概给你添麻烦了……我想,我还是不喜欢你了……”
我们交握着的双手传递来他轻轻的一颤。
我用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勇气对他说:“你我的身份、立场,是不应该在一起的,无论是义父女,还是……”我顿了顿,说不出那两个字,“我留在蜀营,终究不太合适。应笑我,他的父亲是郭嘉,是曹氏旧部,只有他能够名正言顺地护我。”
“你想去找他?”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不似平时。
我摇头否认了。“不,我也不想要他的保护,这天下已经够乱了,我不想因自己而再起风波。我答应你之前的提议,离开这里,不再回来。但是,不要让赵拓带我离开,我不要将他牵连进来。随便派两个士兵送我和母亲离开吧,我们会改名易姓,嗯,实在不行便易容吧……”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听说我和她很像,洛阳老臣们可能会记得。东吴和蜀国的人,恐怕是不知道的。我就去东吴,最南边的那个临海小城。”
幸亏,蜀国的人从未见过她,所以这么多年来我能过安稳的日子。这十年,已经是我偷来的了。
他的手似乎不似初时那么热了,不知道是我汲取了他的温度,还是因为已经习惯了。
许久之后,我听到他说:“好,既然你已经决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四章 此心安处
闻人非说,要走,也只能等母亲的腿伤好一点。
大夫说,还要再等十五日。
于是这剩下的十五日,便成了我最后的偷欢。
我每日准时吃药,努力加餐,想把自己养得像以前一样活蹦乱跳。赵拓不知道,可能我们这一圈人里,只有他仍然不知道我的身世,看着他开心的样子,我不知道该在什么时候告诉他我要离开这件事。
“小笑笑,今天你赵拓哥哥又在战场上杀得魏军屁滚尿流了!”
“小笑笑,虽然看你这么精神我也很开心,可是再这么吃下去你会由内而外地变成猪的!”
“小笑笑,这包子真有那么好吃吗?喂我一个尝尝……”
我戳起一个包子塞他嘴里,“赵白脸,你嘴巴没一刻消停啊,你在战场上是靠枪横扫千军还是靠唾沫水淹三军啊?”
他艰难地啃下包子,又灌下一杯茶,清了清嗓子才说:“论口才我哪里比得上你啊,在你面前我都没赢过。”
玉娘端着药进来,笑着说:“你们两个总是这样,一见面就斗嘴,感情却比谁都好!”
赵白脸居然难得地红了脸皮,我帮他回道:“他皮痒,一天不被胖揍都不舒服,刚好我手痒,成全了他。”
玉娘笑弯了眼。“我昨天好像看到赵拓在把玩着一条手链,不知道是哪家姑娘送给他的,果然会招桃花。”
我顺口接道:“怕是招蜂引蝶吧。”
赵拓忙否认:“我是正人君子,小笑笑不要听信小道消息,误信谗言。”
玉娘柳眉一拧,佯怒道:“你这是说我是小人了?”
赵拓赔笑道:“不,我才是小人,您是丞相夫人……”
我笑容僵了一下,急忙问道:“那你的手链是哪里来的?”
赵拓眼神闪烁了一下,从怀里抽出一个锦囊。
锦囊里装着的是两条手链,只是很别致,却是贝壳和小珍珠串成的。贝壳在海边或许常见,但是在蜀都却是极其罕有的。
“我看你手上的伤疤一直还没有褪去……刚好看到两条手链挺有趣的,送给你吧。”赵拓眼神有些飘忽。
我拎起手链仔细端详,确实很可爱,我虽然喜欢,口上却忍不住损他:“你不是拿哪个姑娘送你的定情信物来转赠给我吧?”
赵拓气愤道:“我在你眼里就这么没有节操?”
我抿嘴一笑,边戴上手链边说:“不是的。”
他怔了怔。
我继续说:“你在我心里也是那样没节操。”
他却笑了。
我轻轻晃动双手,贝壳相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赵白脸,你十来岁跟人争风吃醋,给青楼头牌打赏了多少黄金玉器,给我的却这么小气。”我故作不满地说。
赵拓叹气:“她们哪能跟你比……再说……我所有的宝物不都被你搜刮去了吗?”
我不解地看向他。
赵拓两手一摊:“每次我进贡给陛下的好东西,不是都进了你的百宝箱吗?”
我咧嘴一笑:“你都知道了啊。”
“能瞒得过我的眼睛嘛。”他失笑摇头。
“那你还锲而不舍地送?”我怀疑地眯着眼看他。
他顺口便道:“你不是喜欢嘛……”
我愣了一下,顿时接不住话了。
他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上表情也有些不自然。
原来,一直以来,他都是故意的……
知道阿斗会把什么好东西都赐给我,所以他也把所有好东西都上供给阿斗。
赵拓干咳两声,干笑着说:“你这个贪财的家伙,每次看到值钱的玩意都眼睛发亮,几乎连宫里的夜壶你都要把上面的金箔扒下来……”
我低下头,看着手腕上精致小巧的贝壳,微笑着说:“谢谢你的手链,我很喜欢。”
虽然大概是我收到过最不值钱的礼物了。
突然的,一个想法浮上心头——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真希望自己喜欢的是你……
可是……没有如果……
我蹑手蹑脚地走进闻人非的书房,可惜,手链发出了声音,背叛了我。
他抬起头,看到是我,脸上没有意外的表情,只是微笑着说:“我好像听到了悦耳清脆的叮当声。”
我走到了他跟前,献宝似的抬起双手。“赵拓送给我的一对手链。”
他放下了手上的公文,看着我的手腕,笑着说:“很精致,他很有心。”
我手腕上那两圈红色的印记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褪去,这两条手链不会太细遮不住伤疤,也不会像手镯那样沉重让我行动不便。
“我也十分喜欢。”我爱不释手地拨弄着小贝壳,“你送的手镯太珍贵太晃眼了,我都不敢带出去,怕被人打劫。”
“嗯……”他缓缓地应了一声,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我抬起头,笑着说:“玉娘戴着却十分好看,她跟在你身边,也不用怕被打劫的。”
他沉默着坐了回去,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跪坐在他身边,帮他研磨。
这些日子,我常常这么做,他处理公务的时候,我便静静陪在一边,帮他研磨热茶,悄悄看着他认真的侧脸,有时候希望这样的日子能长一些,最好是一生一世……
不过是不可能了,我只是暂时偷了玉娘的工作。
“可惜不能喝你和玉娘的喜酒了……”我叹息道,“如果有一天,蜀国胜了,太后死了,说不定我能易容回来见你……们……不过那时候我会不会老得你都认不出来?太后那么年轻,等她死不知道要等多久呢。”
闻人非轻笑着摇了摇头,笑容有些苦涩。“我年纪长你许多,怕是我先老了,笑笑依然年轻。”
他或许很在乎我们之间年龄的鸿沟。
十二岁,整整一轮。
可是我不在乎……
不过到了如今,在不在乎,也无所谓了。
我淡淡一笑,帮他斟上一杯茶。
没想到离开上邽前,有幸能看到一场雪。
闻人非说,南方是不会下雪的。蜀都也极少下雪,而南方却是四季如春如夏。
这天雪下得不大,远看有,近看无,落到掌心里,立刻就被融化了。
闻人非拉住我的手,把我领进屋,按到暖炉旁坐下。“你身体没完全大好,不要去玩雪,若生了病,路上便麻烦了。”
闻人非语重心长地说。
我心上颤了一下,突然想起剩下不到多少天的时间在一起了。
“可是以后我可能都看不到雪了……”也看不到你了……
“看不到又有什么所谓呢?”他好像不太理解我对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