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统忙离席扶我起来,气急败坏地想要扯掉绑在我身上的绳子。一番无用功后,他跺着脚转向曹操道,“丞相!这是统的娘舅家小妹吴雁和管家吴七,这…”
曹操忙一迭声地叫人给我和年轻人松绑。我才得自由,就一把抓住庞统的袖子,哭着说,“大哥,大哥一定要随我回薪春去!姥姥只有一口气了,爹爹也…”我又是哭;哭着才能尽量遮掩我那糟糕的口音。
“祖母舅舅他们如何?”
“他们都病了,大家都病了,”我说,“大夫却不肯来治,说是伤寒…”
整个帐篷里的人一起变色。连我身后的士兵也都略略退了一步。我心里暗自窃喜,忙开始咳嗽。我本来喉咙就不舒服。这样咳出来还相当得逼真。庞统厉声道,“雁儿,你也病了?”
“没有,没有…”我慌乱地捂着嘴。
庞统一把抓住我的手给我搭脉。身后的年轻人嗓音沙哑语音悲哀地道,“公子,其实吴小姐这两天一直在咳嗽。我让她别来的。可是实在没办法,家里也就只有她一个人还站得起来。”
“可恨!雁儿脉象还算平和,却隐隐有些迟涩,一定也染上了伤寒!”庞统的声音虽然低,但大帐里谁都听得清楚,“雁儿就在这里呆着,兄长给汝治病!”我还愣着,他已经转身拱手向曹操道,“丞相,统向来疼爱这个从妹,还请丞相千万让雁儿留下,在江北安心养病。”
这话说得我一愣一愣的。但看见曹操脸上仿佛吞了一只苍蝇的表情,我猛然领悟到庞统以退为进的高招。真不愧是“凤雏”啊!
“这…”曹操清了清喉咙,说道,“孤以为先生关心则乱。这大军之中,怎能养病?倒是该请小姐回江东安心养病。”
庞统脸色顿时阴郁了,冷哼了一声,一幅想要发作的表情。我忙拉着他的袖子,可怜兮兮地说道,“大哥!雁儿如何可以在这里养病?雁儿这是伤寒!这里这么多人…我…雁儿不想害别人再染伤寒了!再说,祖母,爹爹要怎么办?大哥不管他们了么?吴家没有别人了,大哥千万要和我一起回去…”我又哭。“若是士元哥哥不回去,雁儿也不说什么了,只到江边一跳便是!”
庞统气苦地说道,“如今这乱世,无药无粮,吾便是回去,也不一定救得祖母和舅舅。更何况大战在即,我就是有心回薪春,又怎对得起丞相!”
曹操竟然从座位上走下来了,一脸感动地握着庞统的手道,“先生一心向汉,孤感动不已。如今先生家人有难,孤怎能留先生在此?孤绝非此等无情无义之人。”他转向边上一人道,“赶快传下去,将军中名贵药材给庞先生包上一些,然后备船,送庞先生和吴小姐回江东!”
我听了这话,忙跪在曹操面前连连磕头,嘴里嘟囔着,“谢丞相救吴家上下!谢丞相大恩!”曹操说“送庞先生和吴小姐回江东”的时候,我心里的侥幸和狂喜简直不能用语言来形容。我只能说现在我是真心诚意满怀感谢地给曹操下跪磕头。
曹操把我扶了起来,和蔼地说道,“小姐不用多礼。小姐不愧是凤雏的族人,能在如此大乱之时毅然渡江以救家人,小姐智勇双全,佩服,佩服。”我不说话,只是低着头垂泪。言多必失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没想到我还是听见曹操突然几分疑虑地说道,“小姐请抬起头来。”
我吓得魂都要飞了,这又出什么纰漏了?!我仍是哭着,小心翼翼地把下巴抬起一点,可是死活不肯看曹操的脸。他不会真发现了什么吧?顿了片刻——在我看来仿佛永远不会过去的片刻——曹操又是说道,“小姐许是和故人有些相像,倒有几分面熟,便是名也是几分熟悉。”
啥啥?!
边上庞统不动声色地把我往后推了点,又深深鞠了一恭,说道,“丞相大恩,统不敢言谢。待丞相大败周郎之日,统定在江东恭迎丞相。到时愿为丞相再献绵薄之力!”
不过一会儿,曹营的人就为我们备下了一大包药材金银和一艘小船,还派水军船只一直送我们到江心。我们的船顺着西北风,慢慢地飘向南岸。等到送我们的两艘小船终于看不见了,我颤抖着吐了一口长气。我想拿起桨来帮忙划船,却发现手抖得厉害,整个不听使唤。
我到底在做些什么?
20。 凤栖梧
待我们终于回到南岸的柳树林中,天已经快要黑了。我们的马还在树林中吃草,看上去悠闲得很,和主人们焦急狼狈的样子实在不搭。年轻人收拾了一下他的马鞍袋,将他那匹马牵到庞统身边,说道,“现天色已晚,汝二人若想今晚回夏口,当尽快赶路才是,亦或先转回…”
“不,统这便就走,”庞统打断年轻人的话。
年轻人点了点头,递了一个火折给庞统,轻声道,“这火折可烧一个时辰,若是两位快马加鞭,应当够了,否则只怕得摸黑赶路。”他顿了顿,又问,“士元兄当真不回周都督帐下?”
庞统又是扬头大笑,“统可早与周都督说了,无论生死,都不会再回来。当日他未曾留统,今日统自不会归去寻他。”
年轻人神色黯然,好久都没出声,半晌才道,“虽然早知士元兄在江东郁郁不得志,却不想去意如此坚定。只是刘使君便能许士元兄那施展才华的一席之地?”
庞统笑嘻嘻地指着我说道,“刘使君连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姑娘都敢用,可见当是真正的任人唯贤,是不是?”
“等等,等等,”我只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背上又开始冒冷汗,忙不迭地问道,“你们两个到底在说什么?庞先生,你不回周都督那里…那你要去哪里?”
庞统说道,“自然是去夏口,投于刘使君帐下。呵,”他又是笑道,“小姐甘冒奇险渡江救统一命,如今自是不会吝啬在刘使君面前为统美言几句,嗯?”
我又是呆了。自从那次遇见庞统之后,我就认真地读了一遍庞统传;虽然我没把整篇文章背下来,但是我敢确定,庞统应该是在周瑜死后才跳到刘备阵营的!等我反应过来,我几乎有一种直接跳长江里去的冲动。我为了维护历史的走向,冒着生命危险在曹操鼻子底下晃了一圈,救回了庞统,却得看着他自己选择一条改变历史的路。难道不管我做什么都是改变历史?老天爷对我何其不公!
我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说道,“庞先生,如今大战在即,周都督岂不需要出谋划策的人?”
庞统斜着眼睛看我,说,“周都督帐下又何缺出谋划策的人?更不缺区区在下。”
我静了好半天,最后勉强说道,“庞先生,希望你看在我专程到江北来找你的情分上,答应我,还是回到周都督身边。大战在即,庞先生此时离开,岂不落下背信弃义的口实?待击退曹军,先生功德圆满,再另投别处岂不更是名正言顺?再说,到时候江东的人都会为先生美言,刘使君也会更重视先生。”
“背信弃义?”庞统目光尖锐地看着我,冷笑了一声,说,“统本无意出仕江东,周公瑾巧言相逼,又使统在江东族人几番书信相催。待统出仕,他却疑统心系荆州,因此不肯重用;统欲离去,他又不允。此次统拼着性命渡江行事,也是为了周都督那句‘成败与否,随尔去向’的承诺。如今侥幸逃得性命,小姐自问,统可有归去的理由?”他顿了一顿,抬手对我揖了一礼,严肃地说道,“小姐救统一命,若有事相求,统本不该拒绝;唯独此事不行。”
我又是愣了半天。我见惯了庞统嬉笑怒骂的样子,如今突然见他如此严肃而决绝,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都是那个该死的周瑜!我忍不住在肚子里骂道。若是他对庞统稍微好一点,庞统定不会这么坚决地要走人,甚至甘心用自杀任务换一个自由的可能性。不过转念一想,若是周瑜真地对庞统很好,以后他也不会跳槽到刘备帐下的。
我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历史根本不是我能操纵的东西;反正横也好,竖也好,怎么着历史都会改变。所谓的蝴蝶效应?其实又关我什么事?他爱去哪去哪。我站了起来,理了理马匹的缰绳,不耐烦地说道,“既然如此,我们走便是。”
庞统皱了皱眉头,也不再理睬我,转过身去和那年轻人低声说了几句。他们两个说完了,年轻人又是拱手一礼,然后径自转身向西面不远处的周瑜水寨走去。我和庞统两人上马,顺着江边小路往夏口赶去。天色已经很黑了,但好在这路足够宽敞平坦,今晚月色也好,不用火折子也能赶路。不过我们两个的骑术都够呛,所以只是慢慢放马小跑。
我没有心思说话,一路上只是看着长江发呆,想家,想父母朋友,想乱七八糟的事情。突然庞统说了一句什么,我一时没听清,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好半天才开口问道,“对不起,庞先生,我没听清,你刚才说什么?”
“统问小姐何以结识使君,又为其出谋划策?”
我几分心不在焉地答道,“其实也没有什么。我跟着刘使君从襄阳南下,途中我碰见了鹃儿和糜夫人,使君的妻女。我和使君刚刚去世的大女儿长得很像,于是鹃儿以为我是她姐姐,硬是缠着我。后来曹军追到了,我们就躲到荆山里去了,过了五六天才出山,顺着汉水去夏口,又在途中遇到了徐元直。我在这里没有任何亲人,身无分文,没地方去,只好求着他们收留我。”我看了他一眼,撇嘴道,“所以你别真以为使君任人唯贤,什么人都能用;他收留我还不是因为我长得像他女儿。”
“此言差矣,”庞统说,“小姐既然貌似使君故女,本该更使人心疑。而小姐能出使江东,谋划用兵之策,这岂不是使君对小姐信任有加的明证?”
“去江东也是诸葛亮不放心我呆在使君身边才拉我走的…”
我突然就说不下去了。刘备心里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他绝对遵守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君子典范。对于我这个没有任何来历的野丫头,他毫不犹豫地把账目都交给我统算,哪怕最敏感的粮草军资数目;他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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