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停下来,哗啦声响,肖平军大概口喝了,自己倒了一杯水喝。
任平生叫道:“臭小子,你是天桥说书的,吊什么胃口?快给我讲!”
“不是吊胃口,老大,我不骗你,我只要一想到这里就紧张,不喝点水我说不下去了。”
“娘的,什么毛病?快喝!快说!”
“这时候,山顶两侧的西瞻人放下石头,叮叮当当扔下来许多小罐子。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人人都慌忙躲闪,可是山谷中就那么大点地方,人人挤挤挨挨在一起,根本没什么地方去躲。那些罐子一落地便摔得粉碎,里面流出些黏糊糊恶心的黑色油膏,这种黑糊糊的也不知是什么油,粘上一点儿就抠也抠不下来。
”老大,当时我想可就交代了,这黑油是什么玩意儿不知道,但是上头紧接着点燃了火把,那可就谁都知道是要干吗了。
“忽颜这人真是狠啊,后来我才明白,他故意找个能爬上来的山,就是吸引我军挤在一起。我们有八万大军,用石头砸,三天三夜也砸不完!火烧可就是一顿饭的工夫!再说石头下来还能躲躲,火下来,你跑到哪里跟到哪里!估计他带的那种黑油数量不够,若是我军分散,他就烧不了几个人了。
元帅本已经爬上半山,没有碰上黑油,可是一见山下的兄弟至少有一大半黏上黑油了,他脸色灰白,叹了口气,就从半山滑下来了。他说,是他的错,累死这么多弟兄,他要和我们一起死!”
肖平军抽了一口气,显然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心悸不已。
任平生也抽了一口冷气,“那你们居然能逃出来?”
肖平军的声音有些迟疑,半晌才道:“老大,我和你说你听听就好,别告诉别人。我觉得我们不是逃出来的,是忽颜故意放走的。就在忽颜要命人扔火把的时候,相国突然用西瞻话大叫了一声——有能听懂西瞻话的兄弟说,相国说的是—忽颜,你还记得美云哦里夫人吗?”
肖平军补充了一句,“事后我知道,美云哦里夫人,那是西瞻的皇后,也就是振业王的母亲。我们在山下,都能看见忽颜脸色沉了下来, ‘哦里,我当然记得!’相国又说:‘那你还记得她是怎么死的吗?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你的皇后,芙云哦里夫人,她是被你毒死的!你选定了你的小儿子做继承人,为了怕你的女人弄权,你就把他毒死了!她太能干!所以你不放心她。你将她毒死了!可是你错了,她那些治国之策,不是她自己想出来的,那都是我帮着出的主意,我为了讨好你,绞尽脑汁地出主意,谁知我就这么一点一点,把她害了!忽颜,我没有办法,只好恨你了!’忽颜突然就开始颤抖起来,指着相国不停哆嗦,但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们都看见那老头就在山崖边,眼睛瞪得大大的,不停地哆嗦,真希望他一头栽下来,可是他哆嗦管哆嗦,偏偏就没掉下来。”肖平军轻叹声,似乎很遗憾。
“后来呢……”任平生问。
“忽颜哆嗦了一会儿,突然见鬼一般尖叫一声:‘你是……’
“相国突然打断了他,用很大的声音道:‘忽颜,你闭嘴’这话是用汉语说的,我们全都听懂了。
“忽颜脸色变了,他慢慢停止哆嗦,说:‘你上来!离得太远,你说话我听不清楚。’他的声音居然很温柔,说着就命人垂下一条绳子。
“相国冷笑,‘我上去,火把就抛下来了,是吗'’
然后两个人就一起闭上嘴,整个山谷中安静极了,那两个人看上去都根奇怪一直凝望着对方。忽颜看了很久,才道:‘我已经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才将苑军引到这里,如果让他们逃出去,他们就会一直追过来,我的战士就要为我的决定付出不必要的代价了!所以,这把火我必须烧,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上不上来’从山谷中,都能看见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相国微微一笑,道:‘那好,等我上来。’
“元帅一把抓住了相国的手腕,咬牙切齿地看着他,可是相国就那么微笑着看着他,什么也不说。终于元帅叹了一口气,道:‘你去吧。’”将他一把推开。
“只能看着相国抓着绳子,被他们拉上去。西瞻人个个都拿着石头在一旁等着,防止我们趁机爬上去,可是所有人都安静地站着,没有一个向上爬。
“我想着,这一下肯定是完蛋了,再无幸理。可是相国一上去,立即喊了一声什么,忽颜就停下来,然后就只听见他们用西瞻话快速交谈。他们离得近,说话声音就小了,我们怎么也听不到。
“我们在山谷中等了许久,上面居然一点声音也没有。后来有兄弟实在忍不住,试着 爬上几步,也没有西瞻人阻拦。他一直爬到山上,然后探下头来,冲着我们大声喊,说上面没有人,西瞻人竟然不知什么时候走了,相国也消失不见,连踪迹也特别清扫了。让我们无处追赶。
“大帅搜寻了两日,实在没有办法,便带兵回来了。”肖平军说完了,轻轻叹了一口气。
元修没有睁眼,人却是清醒的,跟着一起听完,心底同样叹了一口气。肖平军没有听清,他有内功在身,却是听清了一些的。萧瑟刚刚上了山崖叫的那一句是:“你将火把扔下来,我有办法让西瞻在未来五十年内,用几千万、几万万人的性命,来为你今天的行为偿还!你信不信?”
忽颜不信,所以他冷笑了一声。元修也不信.所以他准备好了等死。可是之后萧瑟说出的话,就让两个人都信了。
萧瑟说:“大苑皇帝试想过一个解决草原问题的法子,她想迁四百万人口,在草原定居,让草原人有饭吃,有稳定的生括来源,草原就不需要南侵了!可是我给她出了个更好的主意,东林西瞻交接处生活着一群横山蛮族,我可以向横山诸部落颁布赏格,购买死活西瞻人。他们知道钱的好处,三贯一个活人,一贯一个死人的价格,足以让整个横山的部族成为西瞻人最凶狠的敌人。与此同时,大苑也可以以云中为根据,派遣骑兵不断骚扰攻击沙漠这边仅剩的适合种植的半平原。迁民之举要二十年时间、数不清的钱财才能办到,可是此举,不需十年,不费几万贯,西瞻几代人都要为此付出血的代价!”
这次出兵,元修受了很大的打击。他一向自视很高,只觉得自己身为商人之子,始终没有彻底展示才华的舞台。他觉得自己文可安邦武可定国。他觉得无论是朝堂还是战场,他都可以雄姿英发笑傲纵横。可是忽颜一个计谋,就让他认清自己和真正的旷世名将之间的距离。萧瑟一番话,又让他看到自己和冷血政客之间的距离。
任平生说过,让他找能玩明白的事情去玩。现在他才真正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之后萧瑟和忽颜又说了什么,他也没听清了。他将十五万士兵又平安带了回来,但这平安却带着深刻的耻辱,不管是忽颜手下留情,还是相国又想出了什么办法,总之,他元修的命,这十五万士兵的命,是别人赏的了!
第六章 云牵豪情到天外 五 归来
“今年冬天想必是个严冬,这才入冬一个多月,雪就这么大了。”这是青瞳又见到萧瑟之后,萧瑟说的第一句话。而他说这句话离他失踪,已经整整过去一个月了。
没有人知道这一个月发生了什么事,萧瑟眼神写得明明白白——他拒绝回答。
他就像一个普通的旅人一样,骑着马,悠悠闲闲地出现在云中和关中的边界上。
可是这是什么时候,怎么可能会有旅人呢?他的悠闲本身就是一种反常,于是大苑巡逻的士兵将他拦住,等他表明身份,验证核实,再由关中领兵送回涉州的时候,整个军营都惊动了。
军官们还懂得掩饰,但是没什么城府的士兵就很难做到将心事藏起来,他们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一如既往微笑着的萧瑟,调动一切想象力猜测他在敌军中这一个月都遭遇了什么。
“萧瑟,”青瞳艰难地开口,“你……还好吧。”
“挺好的。”萧瑟淡淡地打断她,“忽颜死了,西瞻士兵已经昼夜兼程赶回聘原,拦不住了,你可以撤兵了。”
“啊?”青瞳吃了一惊,“忽颜死了?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重要吗?”
怎么死的当然很重要,部落哗变、北褐刺杀和他自己摔死跌死病死中间的意义截然不同。可以影响以后对西瞻策略的判断。忽颜是自己死的,还是因为和苑军作战而死,对阿苏勒的意义也会截然不同,如果忽颜因她而死,他们本就已经残破脆弱的感情必然会受到狠狠一击,然而她没有办法继续追问,她能明确感觉到,追问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哦……”青瞳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含混地哦了一声,她觉得,萧瑟说出忽颜死了的时候,那语气,没有欢愉,也没有悲伤,却仿佛带着一丝怅然。
他的整个人仿佛都产生了一种变化,像是什么事情都解脱了,也什么事情都看透了,大千世界,在他眼中成了透明的,再无疑惑。
一瞬间,青瞳有一个错觉,这滚滚红尘已经不能再牵绊住这样一个什么都放下了的人,他可以往生天国了。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恐怖,她急急道:“萧瑟,你能不能赶快给花笺写一封信?她一定担心死了,这个……昨天她还来信急着问我下落。”
萧瑟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笑了,“青瞳,你也会说谎!你根本没有告诉花笺我失踪的消息,她怎么会来信问我下落。”
青瞳好生尴尬,吃吃道:“谁说没告诉,我……我真的……”
“他们没有告诉你吗?我就是从渝州回来的,前两天,我去看过花笺了。”他微笑道。
“啊?”青瞳几乎跳了起来,“你去看花笺了?自己去的?”
萧瑟点点头,嘴边全是透彻的笑,“是重要的事要最先做,不是吗?我到现在才明白,什么事对我来说最重要!”
“青瞳,我和你商量一件事可以吗?”萧瑟微笑着说。
“当然,你说。”青瞳激动得全身都发抖。
“你曾经说过,你要能打平西瞻,就想迁移一百万户进入草原。”
“是?……啊!是,是的! ”这并不是她以为自己会听到的内容,所以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