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常寺卿吕慧安抢先一步,恭敬上奏:“陛下!关内侯元修这贼子竟然如此猖狂,假冒先帝旨意,意图扰乱朝纲,请陛下将这贼子抄家灭族,以正国法!”
“是啊!陛下,如此逆贼,不杀不足以正法纪,不除不足以昭日月!”
“臣请陛下严惩元修逆贼!”
“臣请陛下下旨严惩!”
“臣请陛下下旨!”
无数官员从位列里出来,一起举起笏板,齐声说道。苑瀣看着这些突然变得恭敬非常的臣子,心里感觉却十分滑稽。
他们这是无赖做法,死不认账!根本没有先帝,一切都是你元修自己做的,这样一来,就算和四十万军队开战,都有理由了。
望着一片躬下去的身子,苑瀣唇边露出一丝轻笑,淡淡开口:“朕身边尚有要事,一时不能抽身。关内侯身负守土重责,朕还想给他一个机会,众卿可以商量着拟一个旨意,命他戴罪立功,打退西瞻军队,朕便可以从轻发落。”
朝臣们面面相觑,一时无言以对。原来“戴罪立功,打退西瞻敌人,朕便可以从轻发落”这一句话,却是青瞳发过来的旨意里面的原话。
从京都顺利撤出的西瞻铁林军在孙阔海的带领下已经潜入大苑南部。在京都之战还没有定论的时候,他们已经抢先一步受到拙吉的飞鹰传信。当时他们已经距离京都颇有一段距离,能及时回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况且急匆匆地赶路回来,在京都那种不适合马战的地方,面对以逸待劳的几十万苑军,也是凶多吉少。
于是孙阔海忍痛舍弃了京都的六千同胞,在大苑南部重新开始他们旋风般的席卷过程。南诏也同时加紧了进兵过程。
苑瀣有心要镇压敌人,但是当西瞻人开始行动的时候,景帝的遗诏已经满天下飞,没有人愿意听他的话了。他有心无力,只能等着京都这边争个结果出来,才能去理会。
所以青瞳的诏书传过来,并没有九皇子登基之事做什么斥责,只是用很自然的命令语气,让京都驻军先行控制战事,只把他当成了毫不起眼的、京都驻军中的一员。
如果她声色俱厉地斥责、气势汹汹地恐吓,苑瀣还可以接受。但是这般高高在上、自然而然的命令口吻,却激起了九皇子骨子里的傲气。
没有人认为此事可以善了,既然这样,还没有交手,你为什么就认定我输了?认定你有资格对我发号施令?你可以恨我,可以杀我,但是不应该藐视我。
于是青瞳怎么发过来的诏书,他就怎么给她送了回去。你那边有敌人不能抽身,我这边也有敌人不能抽身,你命我御敌,我也同样命你御敌,你说我打败敌人你会从轻发落,我也说你打败敌人可以换得我手下留情。
这真是……很绝!不管将来结果如何,气势上,显宗皇帝并没有输给仁武皇帝。
“众卿还有没有问题?”苑瀣沉声问道,眼睛在朝臣脸上一个个扫过去。
下面一片安静无声,大家都突然觉得,这个一直以来像个笑话一般的显宗,其实也颇具威严。
“既然没有异议,诏书今天就发出去吧,我们来谈论下一件事。”苑瀣收回目光,转口道,“关中有关内侯元修的四十万军队挡着,暂时不必考虑,但是我南部九州的西瞻余部肆虐嚣张,南诏也颇不老实,西瞻这边先帝之前已经有了妥善安排。由江泽路行军主管常胜带兵追击,朕将西北军拨出一半听常胜调遣。众位爱卿,谁能推荐个能与南诏作战的将领?”
好些人都抬头诧异地看着他,他还真准备打南诏和西瞻余部?现在莫大的危机就在眼前,很可能他的诏书前脚送去关中,后脚关中四十万军队就来围剿他了。他还不赶紧利用这点时间多多积蓄力量,将能调动的兵力全调动起来。关中军远来劳累,他们又有京都江州等地的坚强防御可以依靠,此长彼消之下,或者还有一战之力。如果此刻他还调兵出去打南诏,还要剿除西瞻余部,岂不是自杀行为?
他还真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皇帝,元修只是他派出去带兵的大将了?他也不想想,元修能听他的吗?
“咳……”吕慧安干咳了一声,“陛……陛下,关中四十万军队受元修蛊惑,不可轻信,陛下要防止万一,不可在此时调离西北军。”
苑瀣淡淡一笑,“朕既然和元修说了,朕这边有战事无法抽身,岂能骗他?”
“陛下!”吕慧安急道,“陛下肯给元修机会,就怕他一意孤行,有负圣恩,不思抵御外敌,反而引兵回京,意图不轨。陛下还是集中兵力,早做防范才是。”
“那是他的事。”苑瀣将手一摆,声音沉了几分,“朕已经决定,此时不用再议!南诏方面众卿若是没有合适人选,朕就任命西北副将方可敌带兵征讨南诏,给他三日整顿,三日之后,众卿早朝之后莫走,随朕一起,午时在得胜门为方将军送行!”
现在这些拿些小心说话的臣子,就在不久前,还没几个人对他尊敬,那他也没有必要尊敬他们了。当皇帝虚心纳谏也要看什么时候,现在这个商量下去肯定没有结果的时候,苑瀣也不想听他们罗嗦了。
当日散了早朝,无数大臣从太和殿走出的时候,都是脸色铁青一片。人人都是心事重重,个个都又重新考虑自己的效忠问题了。
京都朝臣是大苑权力核心,京官也是从各地无数不见硝烟的战场上厮杀出来的胜利者,他们中很多人都是隶属大家族几代为官,大部分都是暗中拥有保存家族的隐藏实力。这实力或是十分可观的财务,或是关键时刻可以发挥大作用的死士,或牵一发动全身的秘密消息,或千丝万缕的人际关系等等。一家或者无济于事,但是无数人齐心合力,这力量就不可小觑了。这些力量是家族最后一步棋,不到生死关头是不会拿出来的。如果不是他们误以为青瞳已死。随波逐流地站错了队,现在就到了整个家族兴衰荣辱的关键时候,这些力量还不会拿出来用呢。
九皇子虽然明面上胜算很小,但如果能对他们言听计从,乖乖做他们的挡箭牌,做他们的幌子,他们也不会吝惜在这个存亡关头将家族用来保命的全部实力拿出来,那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可是他倒好,这个时候玩起金口玉言、乾纲独断来了!居然来了个谁说话我也不听,真把自己当成说一不二的皇帝,不去防范关中军,倒把身边最大的依仗西北军也调出去一半,去打西瞻了。
他难道不明白,西瞻那些余部或许可以打垮,但他也肯定会被关中军打垮吗?他找死不要紧,自己整个家族岂不是跟着一起死了?恨只恨他们为了激起九皇子和青瞳对敌的胆量,已经或多或少将自己手中的底牌透露给他知道了,等于和他栓一起了。如果青瞳现在身边没有足够的依仗的势力,他们现在效忠还来得及的话,估计一天之内,朝臣就能倒戈八成。
第五章 今古山河无定拒 六 不弃
京都元帅府内,霍庆阳站在校场边,看着一排兵器架子发呆。一阵冷风吹过,将他满头银丝扬起,霍庆阳微微紧了紧衣襟,似乎有些畏寒。
突然,一件还带着体温的银狐皮的大氅搭在他肩上。霍庆阳眼中精光一闪,猛然转身,却见显宗皇帝正看着他散微而笑。他只穿着单薄的长衫,显然那件银狐大氅本来是穿在他身上的。
“陛下!”霍庆阳躬身施礼,“你几时来的?怎的没有人通报?”
“是朕不让通报,元帅不用怪下人无礼。长久未见,朕只是来看看元帅。”他走前两步,在一个木桩上坐下了,然后冲霍庆阳招招手,霍庆阳略一犹豫,也在他身边的桩子上坐下了。
从那一日交景帝遗诏之后,霍庆阳一夜之间,满头华发,显然是内心受了极大的煎熬。他是拥立苑瀣登基的大功臣,可是他却从来没有上过早朝。无论是苑瀣登基最初齐声称颂的时候,还是后来墙倒众人推的时候,他都一概不管,军营也不去,只是待在自己的府中一步不出。
“元帅。”苑瀣还用以前的称呼招呼他,“朕让方克敌带兵去打南诏,胡久利啊、李书文啊,这些人都一并跟去吧。西北军里面,方克敌算是智勇双全的人物,这些人也服气他,不趁着现在这个机会积攒些军功,可熊很长时间都没有升迁的机会了。”
霍庆阳微微点点头,不说话。
苑瀣轻描淡写地道:“元帅,你和他们不一样,南诏成不了气候,光是打南诏的功劳怕是抵不上你为朕做的事。朕这里有一份京都官员隐藏实力的册子,你带着去捷州找她吧,”
霍庆阳肩头微微一动,找她是什幺意思,两个人都知道。
“陛下……”他嗓子干涩,几乎不能开口。
苑瀣做个打断他的手势,“元帅,你不用说了,是朕对不起你。我本来还希望能让你们都过上好日子的,元帅你、胡久利、方克敌,我们西北军的兄弟……我本来还以为我能给大家好处的,谁知却差一点把你们都害了!”
他怜惜地看着霍庆阳一头雪白的头发,霍庆阳内功精湛,如果没有这个变故,大概六七十岁也未必有白头发吧,可是现在,他刚刚四十岁,便已经发白如雪。
苑瀣凝视着校场一片荒凉的黄土,轻声道:“以前,我们兄弟姐们的名字中间都有一个宁字,那时候我只有三岁,我母妃告诉我,因为皇岳姓宁,所以我们就必须加一个宁字在名字里。我当时什么也不懂,感觉母妃羡慕皇后,就拍着胸脯说,“等以后我长大了,让她当皇后,那我的名字就变成苑司徒瀣。”他轻声一笑,“母妃告诉我,我长大了她不能变皇后,但是如果我努力做了皇帝,她就可以变太后,那比皇后更威风呢。她让我记得,长大了要当皇帝,但是不能和别人说,只是在心里记得。元帅,你知道吗?前一段时间,我每个晚上都难过得哭,我终于当上了皇帝,但是母妃却看不到了,我好难过,觉得这是我一生最大的遗憾,永远也不能弥补的遗憾。但是最近,我每天都很庆幸,庆幸母妃死得早,没有看见我现在的样子。”他的声音带着一点呜咽,“幸好她死得早,幸好她看不到……”
霍庆阳坐在木桩子上,静静看着他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