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咬着下唇看着哥哥——在军备上动手脚,这可是灭门的大罪!
皇帝沉吟,殿中一时安静下来。
阿祉道:“儿臣与宋大人相识数年,孰知他秉性,断不会做出这样欺君的大事。还请父皇宽宏,命儿臣查清原委,还宋大人一个公道。”
小楼闻言心绪缓了缓,却在下一瞬听到冷硬男音:“启禀皇上,微臣有要事禀告。“
却是司马昱。
“哦,”皇帝的声音也沉了几分,“你说。”
“皇上可还记得八年前通敌叛国的御使傅师良?”
小楼一震,但闻皇帝道:“记得。”
司马昱道:“傅师良通敌叛国,皇上宽宏,只诛灭主犯,饶过他膝下儿女族类。谁知他一双儿女在流放途中逃走,至今音信全无。”
哥哥一顿,蓦地抬起头,目光锋利地射向他。片刻一顿,转向主位。他们只以为他是在向皇帝求饶,却不知那目光是透过那屏风,看向最里的她。
小楼揪着领口,死死看着司马昱。
“不过一对稚龄孩儿,即便逃出来,但人世艰难,想来早不在世上了。”皇帝并不在意。
司马昱却是满面肃然:“微臣父亲当年受命与南宫大人一同处理此事,是以多年来一直寻找傅家遗孽,想为皇上分忧。谁知他们不知受了何人庇护,七年竟一点踪影也无。”
“这与今日之事有何关系?”皇帝有些不耐,“朕知晓宸王为国尽忠,你不必再多说。”
司马昱恍若未闻,继续恭敬道:“谁知就在数月前,臣于宸州遇见一女子,偶然之下发现她身上佩戴的玉饰,竟是当年皇上赐给傅师良的宝玉。”
宋补之眼神似刀刃,恨不能将他碎成千万块。
小楼耳中轰隆,看着他唇瓣一开一合,好像一道闪电从天劈下,再无任何知觉。
臣于宸州遇见一女子,偶然之下发现她身上佩戴的玉饰,竟是当年皇上赐给傅师良的宝玉。
……
所有的惊疑他都恍若未觉,淡然叙述:“微臣由此入手,派人追寻这女子身世,顺藤摸瓜,竟查出当年将她托付给宸州猎户的人,正是宋家庄庄主,”顿了顿,看向宋补之,“也就是傅师良如夫人的亲生哥哥,宋大人的养父。”
太极殿之内,落针可闻。
小楼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尾被潮水抛上岸的鱼,干渴无望,连呼吸都带着牵扯心脏的疼痛。
“由此看来,宋大人在兵器上做手脚也就并非不能理解……”他竟勾了勾唇,露出一抹笑,“一切无非为着替先人报仇罢了。”
阿祉冷声:“世子可有证据?莫不是下人出了差错,冤枉了宋大人。”
司马昱一笑,“那宝玉原是北疆进宫,世上仅此一块。皇上当年感念傅师良查办和州贪官一案,特意赐的,臣虽年幼,但也有幸见过,如何会认错。再者……”他笑意更甚,“宋家庄当年与傅府的婚事虽然隐秘,但也并非无人知晓,只用派人到夏州查证一番便也是了。”
皇帝沉声道:“既然你说的言之凿凿,想必也是有渊源的。”顿了顿,问他:“那你所说的女子,想来就是傅师良的女儿——她现在在何处?”
小楼口中腥甜,手指捏着颈间玉佩,大力之下几乎要将它捏碎。
司马昱面上一怔,片刻回道:“那女子体弱,臣寻到她之后将人安置在府中,等着有一日查明原委后再将人送到刑部……谁知她身弱,六月中了热毒,药石枉然,已经去了。”
宋补之看他的目中登时多了几分惊人的恨意,双手紧握成拳,似乎在极力克制着自己不冲上去杀了他。
阿祉听着他的话有些晃神,转瞬似是明白过来,脸色有些发白。
她的玉佩,阿祉自然是见过的。耳鬓厮磨之际,目光深沉地盯着她锁骨处的红绳碧玉。
没想到……
☆、第一百六十五章 花前对酒不忍触(十五) 2/2
“哦?已经死了?”皇帝凤目转向宋补之,“宋大人,你听清了?如今还有何话要说?”
他低下头,“微臣青白可鉴日月,但凭皇上查明。”
皇帝颔首,扬声吩咐:“来人,先将宋大人送到大理寺,”转身看向阿祉,“太子负责兵器造假一案,派人去宋家庄,定要查明真相。”
“是,儿臣遵命。”
司马昱唇角的笑有些嘲讽,往前站了一步,却被南宫相国拦住。他顿了顿,没有强来。
侍卫一左一右将宋补之锢在中间,开始往外走。
小楼手指抠着雕花屏障,“吭”地一声,折断了指甲。那锋利倒刺进肉里,她仿佛没有觉出一点痛。
眼睛直直定在哥哥身后,瞧着他已经走到殿门口,却忽地顿住,回过头来。
那抹琥珀色在虚无的殿中穿越,直直落在屏风上。
她晓得他是在看她的。
可是实在隔得太远了,她看不清他的神情,也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不过转眼,消失在殿内。
她脚发软,喉咙干痛,想大喊,可是发不出声音。
顺着柱沿滑落在地,碧玉砖上一片沁凉。
“好了,此事交由太子,今日是太后寿辰,卿家莫要因此坏了兴致。”皇帝声音里有些疲惫流泻,“都下去吧。”
“是。”一阵恭敬应答声,随后衣袖窸窣,很快又安静下来。
脚步声沉稳,越来越近。玄色袍子绕过屏风,出现在她面前。
她提不起一点力气抬头,只捂着心口的地方,压制着那股疼痛。
头顶男声里有着怜惜:“倒是个倔强的孩子……与你母亲实在像。”转头吩咐:“方德言,给她换身衣裳。”
顿了顿,“就留在朕宫里。”
“是。”
小楼迷迷糊糊被人搀起来往外走,片刻到了一间屋子。宫婢温柔而沉默,替她换了一身碧色宫装,,末了一福身,“姑娘请先休息。”随即要退出去。
“你……你等等。”她终于说出话来了,却出乎意料地镇定平静。嗓音平稳,与平常毫无二致。
“姑娘有何吩咐?”
小楼有些心烦意乱,手一伸,“啪”地将妆台上的铜镜拉下来。宫婢一惊:“姑娘你的手……”
话音顿住,连忙找来东西,小心翼翼地给她处理伤口。
小楼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忽地看向她:“太后寿宴在章华殿?”
宫婢专注手上:“是。”
“今日文武百官都来了么?”
“三品以上官员及内眷都来了,”宫婢虽有疑问,却不多话,“皇上让姑娘先在此休息,稍后自有吩咐……”
小楼猛地站了起来,宫婢被她吓得险些跌坐在地:“姑娘?!”
“从宫里押人去大理寺,走哪个门?”
宫婢惊慌失措,喃喃回答:“走、走的是西北……”
“你带我去!”她目中冷厉,竟仿佛要将人拨皮剔骨。宫婢虽在宫中多年,见惯了各样贵人,此时也不由汗毛倒数。
“可是皇上吩咐……”
“马上!”她强拉住宫婢的手,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量,拽着她往外走。大力扯得手腕生疼,偏生不敢求饶。
既瞧出她心意决绝,宫婢自然无法再做阻拦。带着人一路去了西北的偏门,从宫里押出去的犯人,都是不能走正宫门的。
今日寿宴,权贵重臣皆在章华殿,是以那里的侍卫最多。她们这一路,倒没见多少人。
小楼越走越快,不过一会儿便跑起来。攥着掌心,额上的汗流进了眼睛里,辣痛得很,她却连擦都不擦。
这样急忙,总算在他们出宫之前到了。
那些侍卫对哥哥很好,并没有五花大绑,仅仅是把他困在中间。他仍是之前贵公子的模样,并不因这突来的转变有一丝一毫颓丧。只是微微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小楼心头疼痛不堪,嘴一张,原本干涸的眼眶突然涌上了浓重的泪意。嗓子如同被人撕扯,破碎凌乱。
“哥哥!”
他一震,迅速抬起头。脸上的震惊被她看得分明。
“哥哥!”她心头一酸,哭音更重,几乎不能自持。
那些侍卫见她冲上来,皱着眉便想拦下。傅南意当即低声说了几句话,他们对看一眼,竟真的让出一条道。
她跑到近前,却不敢再走近。一张小脸梨花带雨,泪意渗进他胸口,又苦又咸。
他快步走出来,眸色复杂:“你快回去。”瞪了追来的宫婢一眼,“快带她回去!”
小楼不知从哪来的勇气,猛地甩开宫婢的手,自己也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强忍着晕眩,睁着宝石般的眼睛看他,其间萦绕水汽,朦胧渺远。
抿了抿嘴角,“哥哥,对不起。”
哥哥。
心上好似有人重重打了一拳,又疼又麻。眼眶热气升腾,他张了张嘴,发不出一点声音。
“对不起……”一遍遍说着这三个字,睫毛上水雾浓重,“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是不认你,我是害怕、害怕自己不是你想象的样子。”
“对不起……”
在太极殿中,他决绝的那一眼,或许是料到了这样的局面。他身上负着的东西实在太多,他已不能护她前半生,不能再拖住她的后半生。
“对不起……”她哭得几近昏厥,他心一动,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手一伸,将她牢牢抱进自己怀里。
瘦弱的身子贴着胸口,他几乎不能控制,手臂发抖,死死扣着她肩头。
小楼埋在他心口,眼泪像决了堤的洪水,无声无息地跑出来。
“小楼。”他嗓子哑得厉害。
缺失了那么久的温暖,终于在这一刻,突如其来地填满。
。
半刻钟,已是侍卫能给的最大宽限。他替她擦干眼泪,仔细嘱咐几句,方转身去了。
小楼愣愣站在宫门口,直到人影消失不见,才被宫婢劝着往回走。
她哭了好一会儿,眼睛红肿,很是难受。太极殿离章华殿并不远,隐隐可听见锣鼓声传来。
她半边身子靠在宫婢身上,走得很慢。
这一天经历的实在太多,她有些承受不住。回到太极殿中,蜷在床上,不过一会儿便睡去。
宫婢见她安静下来,总算松了口气,带上门出去。
小楼睡得迷迷糊糊,半夜渴醒,爬起来喝水。屋子里没有点蜡烛,黑得很,唯有窗外月色照出一些光亮。
她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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