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能勉强分得清轻重缓急的,此时自然是处理刺客优先,我忍着爆裂般的头疼打算跑,将军却自己赶过来了。
我心中一松,可脑袋更不对劲。
将军对常青说:“弄晕他!先关起来。”
常青马上在刺客后脑勺上重重地砸了一下,我隐隐感觉他是忍着控制力道,才没把这人砸死。
刺客晕得十分干脆,常青一把把他丢在地上,拍了拍手,仿佛刚碰过什么恶心的灰尘。
我觉得我不该闲着,我得做点什么,比如将刺客搬去牢房。但是,我头越来越疼了,疼得恨不得死过去。常青和将军在我的视线中晃成三个、四个,分不清哪个是他们本身,哪个是重影。
“放火,把这两座屋子都烧了,记得让烟飘得高些。”这像是将军的声音。
“我带了酒。”常青说,“洒着烧吧。”
一大堆将军一起沉默着点了头。常青去树下拿回了刚买的酒,把一整坛酒洒在室内,在把火折子往里一丢,霎时,火光冲天。
“这个人还留着吗?”常青指指地上的刺客。
“人证,留着。”将军回答。
常青语气平淡地说:“枉费我还专门替他准备了一坛酒。”
话完,常青将剩下的那坛酒扔进火势汹涌的房间中,顿时,火焰又往上窜了三分,屋顶上的瓦片开始被烧得不断往下掉。
常青好像想将我带到离火远一点的安全的地方,可我完全无法将目光从火焰上离开。
一些既熟悉又陌生的画面不断从脑海中浮现出来,无数的片段逐渐汇合成一个连贯的整体,并且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实。
很久以前,完全不同的因果,不过仍然还是这一天,还是这一个地方。
将军、常青、火焰、房梁、匕首……
望着冲天的火光,我想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八章
我十四岁那年;朝廷打了败仗。
因为损失的人马太多,皇上下令抓壮丁,好填补军队巨大的空缺。
我的祖父和大伯早在前两次征兵时便去了;而家里等来的都是他们牺牲的噩耗。我们被逼上了绝路,如果让爹去当兵,家里的生计无法再维持,若是不让爹去,全家就会失去赖以为生的土地。
为了让娘、我和妹妹多活几日;爹收拾起了行囊。
但我动作比他更快;上路得更早。
家里唯一读过书的大伯已经在战场上死了,我没什么文化,想法简单得很;只要我舍命去死;家里的田就能保住,爹娘和妹妹都可以活下来。
我去报道的时候,因为紧张而非常结巴,话都说得不太清楚,连讲带比划地说了我的名字。我的模样大概很滑稽,一个路过的好像是大人物的青年男子看着我笑了。
他长得很美,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能用“美”来形容的男人,但这是真的。这个年轻男子的每一根头发都在微风中飘扬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美感。
他觉得我应该有个正经的大名,所以给我起名叫“刃”,我很喜欢,还特意请教了那位登记名字的大人这个字怎么写。
比刀多一点,很好写的字,但我平白觉得它的形体流畅漂亮,于是更喜欢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人是将军,姓任名枫,出生世家,文武双全。
录事的邵大人觉得我运气不错,决定多照顾我些,将我分进了一个只有八人的帐篷。
然而,军营里的生活比我想象得难过许多。
我原以为自己跟男孩子混在一起这么多年,与男人也无多大差别,蒙混过去不会太难,直到真正进了军营,才晓得大错特错。
我在女孩中算是高的,可在男人中却不够看。更别提我年纪最小、长得最瘦、体力最差。再加上我害怕女性的身份暴露,不敢与其他人多做交流,尽量不说话,因此在其他人眼中,我渐渐成了一个孤僻、怯懦的乡下小矮个。
我被排挤了。
我的午饭时常会被抢走,饿肚子成了常态。在训练的时候,他们也总是故意针对我。除了菜刀和斧头,我从没摸过真正的刀剑或是弓箭,每样都是最差的。
训练之后,我常常弄得浑身是伤。
伤口会感染,我也会发烧。而且,这里不是家,周围没有人会费心照顾一个不讨人喜欢甚至招人鄙夷的家伙,再说,我也不敢让那群男人靠近我。有那么一两次,我以为自己活不下来。
不过,无论如何,我挺了过来。
军营里跟我一样不合群的还有另外一个人,他叫常青。因为感觉彼此差得太远,我没怎么和他交谈过。
跟我不同,与其说他被其他人孤立了,不如说是常青一个人孤立了其他所有人。
常青不爱说话,更不爱理人,非必要情况绝不会张嘴。他的眼神淡漠而凶狠,很吓人。我不小心和他对视过一次,差点被那双眼睛里释放出的仇恨淹没。那以后,我便连瞧都不太敢瞧他了。
其实帐篷里别的人是想和常青说话的。从他穿来军营的衣服的质地看,他应该出生于很不错的人家。常青相貌端正,还对军营里的任何训练都很擅长,尤其是射箭,可以百步穿杨。
他在弓箭训练上的表演很是精彩。别的帐篷里有个大汉看不惯他嚣张的态度,说要教训他,拉着常青比射箭。汉子射中靶心,常青的箭却射穿了那汉子的箭,狠狠地将靶心刺了个窟窿。汉子恼羞成怒要打他,结果被常青揍得三天下不了榻。
从此以后,再没人敢说常青的不是,倒多了不少人猜测他的来历。
我和常青开始产生交集是两个月后。
作为一个女人,我在军营中生活很不方便。我不能跟别人一起洗澡,不能跟别人一样随意脱下上杉,甚至不能和别人一起洗衣服,免得他们瞧见一些男人不会有的东西。
为了避开人群,我通常会在半夜溜出来做点什么事。
那天我睡过头了,醒来已经快到寅时。
我慌慌张张地抱着要洗的衣服和洗澡用具赶去附近大家都用的池塘,谁知却在校场上撞见常青。
他在练剑,在没有月亮的星夜里练剑。
他听到我的声音,向我看过来,那个眼神一点都不友善,或者可以说成是瞪。我赶紧埋头跑掉,头都不敢回,只觉得他灼人的视线还盯在我后背上。
我没能好好洗澡,因为常青令人胆寒的目光总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我回帐篷时依然要从校场经过,常青竟然还在,只是手中的剑换成了弓。
此时已近黎明,天空逐渐泛白,太阳不久便会升起。
我听过许多人讨论常青超乎寻常的箭术和剑术,大多数人认为是常青好的家境给了他帮助,他有足够的钱财在年少时就请一个技艺高超的老师来教导。不过,我想我发现了真正的秘密。
我忽然明白没有哪个人能无缘无故地获得尊重。
我开始拼命努力练习那些我根本不喜欢也从来不擅长的东西,用剑、用弓、用刀、骑马。可惜,成效并不明显,我短时间内依然赶不过其他人,中午依然会被抢走饭。
我又一次面临没有午饭吃的困境时,将军从我身边走过了,手里拿着他的那一份饭。
他注视着我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我是谁。将军冲我微笑了一下,漂亮得近乎刺目。他没有问我为什么没吃饭,没有问我发生了什么,而是直接弯腰将他的碗递到我手里。
将军问:“你其实根本没到十六吧?”
我没回答,犹豫着要不要点头。
“你会变强的。”将军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年纪还小,但最近进步很大,应该得到奖赏。吃吧,要是饿再来找我。”
将军说完就走了,我望着他的背影,半晌都不知该做什么。
这是我第二次和他讲话,将军对我这种人来说,太过高高在上了,他竟还对我有印象,实在令我受宠若惊。
将军的午餐自不会和普通士兵一样,里面甚至有肉。
我一个人躲起来吃了那顿午餐,这是很长时间以来的第一顿饱饭。进军营里以后,不管多累多苦多难受我都没掉过眼泪,但这次缩在林子里吃了顿饭,我却忍不住哭了。
那天,我在心里发誓,我要一生一世为将军卖命,去死也没关系。
我愈发拼命练习。
然后,我发现,常青原来一直拼得比我狠,比我想象得还狠。他傍晚在树林里练习,黎明前在校场上练习,好像他醒着的每一分钟不用来练习都是浪费。
军营里没几个地方是适合自己训练的,于是我们老是撞到。
最初我们会互相避让,但后来渐渐的在一起练习,不过互不说话,也不干扰。又过几日,我们便习惯对方的存在了。
有一天,常青问我的年纪。
那时我们已称得上熟,我便告诉他实情,我十四岁,比谎报的年纪要小两岁。常青则是十七岁。这日后,我便喊他一声哥。
常青仍旧不爱讲话,唯有遇到我时话会多些。我怀疑他真是将我当做了他的弟弟。
他问我为什么这么努力。
我回答,因为想要回报将军的恩情。
常青对这个理由嗤之以鼻。
我反问他为什么这么拼命,常青沉默了好久,接着跟我讲了他的身世。
常青果然是出生权贵之家,尽管亲生父母只是旁支一脉的,仍能锦衣玉食。但后来出了变故,本家的老爷夫人没有孩子,在众多旁支子嗣中选择过继他。
这是件极为荣耀的事,常青从此不仅成为本家人,还将是常家未来的家族继承人,一时风光无限……直到,本家夫人怀上身孕。
若是女孩也罢,常夫人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婴,起名常胜。常青成了碍眼的绊脚石。
常青冰冷地说:“有一次我发高烧,母亲端来一碗燕窝,说要给我进补。我难过得要命,实在没有胃口,就让丫鬟拿去倒掉……后来那个丫鬟口吐白沫死了,因为她没忍住,偷偷尝了一口那个燕窝。”
我被常青眼中刻骨的仇恨刺得一颤。
常青讽刺地道:“后来又有过几次险情,其中还有两三回是我弟弟亲自操办的,但我都没死成。于是名义上的父母把我送去了别庄,眼不见心不烦。现在又趁着征兵将我送进军营来,他们定是巴望着我死,我偏不。我倒要瞧瞧,若是他日我建功立业,那些人脸上会是何等的神情。”
常青说这话时,没有看我,而是眺望着远处的星空,仿佛已经瞧见自己头戴金玉冠,身披百花袍的模样。
我与我妹妹黑子很是和睦,全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