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夫人原本还赞叹那文金竟然能骗过皇宫里的御医,可随着女儿睡了一日仍是不见转醒的迹象,心下又慌又疑,不是说只是有落胎假象的药,不过两个时辰便自然醒来么?怎的芜儿昏迷了一日呢?再看着林御医仔细地替刘侧妃施针,眉间深深的川字自给女儿把脉就没消失过,王御医和钱御医则在提笔凝神思索着下什么药的光景,一颗心倏然提起来。
二皇子背着手站立在刘夫人身后,下颔绷得紧紧的,努力不让自己悲伤愤怒的情绪外泄。今日,他的心绪由失望到怀疑再到悲痛,每一种情绪都如一记闷锤狠狠地击打着他!唯一不变的是浑身的冰冷寒意。他身在皇家,什么勾心斗角没见过没听过。是以当王院判诊断刘侧妃有两个月的身孕时,他有些怀疑,如今是夺嫡白热化的阶段,恐是有人故意使计让他以为自己有子,让自己更有信心争夺地位,等到他李昶将通向皇位的路清干净了,那个人又以刘侧妃是假孕的铮铮铁证将他拉下皇位。
即便如此,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为了更名正言顺争夺帝位,他亟需要一个孩子。不过是在关键时候,刘侧妃到底是流产,还是被公之于众说假孕夺嫡,取决于他与那个人的动作,谁更快更准罢了。而他有信心让刘侧妃在他登上帝位时,以流产终结这个阴谋。并且,他允许刘侧妃因一己之私大肆庆办喜宴,也是为了昭告天下,如今的他不再是那个无子的绝户皇子,他增加了一个可以问鼎宝座的筹码!
只是刘侧妃的丫鬟慌慌张张地告诉他孩子没了的时候,一股失望之情汹涌奔来,迅速而沉重的失落让他措手不及,第一次在众人面前两眼无神的呆呆站立着,直到侍卫提醒了才反应过来。而想到丫鬟直言不讳地指出是张侧妃作梗的时候,他反倒是怀疑刘侧妃因知道自己假孕而故意陷害张侧妃,当豫亲王妃、钟侧妃、张侧妃将事情的经过一一叙述后,他就更认定这个出戏是刘侧妃为固宠而自导自演的。
最后三位太医轮流替刘侧妃诊脉,都说因药落胎,母体受了损伤,脉象极其虚弱不稳定,命是能保得下来,只是用药太过毒辣,以后是不能再孕育子嗣了。他又惊又痛!原来他是真的有孩子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出世,便死于他妻妾的倾轧之中了!以前在皇宫听过嫔妃流产的消息不计其数,他从来都是一笑置之,可是这样的事情真真实实发生在他身上时,整颗心犹如被一根冰锥狠狠地一下一下地刺入心中,又疼又冷。
常氏走到二皇子身边,轻轻地握着这个向来刚强,如今却如同婴孩一般脆弱的男人,声音如习习和风,“殿下,从昨日戌初到今日亥正,您一直站在这里,饭也没吃觉也没睡,身子如何受得住,这里还有妾身照看,殿下快快去休息吧。”李昶转头看向这个成婚一年后便一直缠绵病榻至今的妻子,有些晃神,她虽然拖着病躯,不能生儿育女,不能为出他门游走,但是仍然将内宅打理得妥妥帖帖,在他最需要关心爱护的时候,第一时间站在他身边,软语安慰,不离不弃。
深吸了一口气,他的心更累。他此刻想将自己狠狠的放在棉榻上,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即使不能睡去暂时忘记烦恼,就只是闭上眼睛。但是,如今他的脚下,不!是他的心,就像生根一般深深地牢牢地扎在这里,他不想走,因为这么看着刘侧妃,他还是觉得他的孩儿还在世上,他一走就什么都没有了。
张侧妃今日的心情也是大起大落,才刚刚将慌张的心情平复下来,二皇子如今的举动又告诉她,她即将含冤莫白!急得两行清泪止不住,又不敢哭出来,眼泪梗在鼻子,一时又酸又苦。
常氏见李昶看了自己一眼,又复看向刘侧妃,仍是无动于衷地站立着,为了避免李昶身子支持不住而病倒,便宜了那一帮人,也不顾不得众人在场,口气有些急促,“殿下,后日护国公便来了,殿下无论家情国情都是要去迎接的啊,怎么能为一点小事就失魂落魄呢?”说这番话的时候,握着李昶的手愈加的紧,将自己暖暖的柔情源源不断的输送过去,试图温暖那棵冰冷的心。
李昶这时候才反应过来,高恒后日便带着众精兵整装抵达京师了,这么关键的时候,他不能就这么倒下!转头看向常氏时,已经不是刚才的双眼无神了,反手握住常氏娇小的手,“你们三个也无需看守了,御医们觉得刘侧妃没有事了,也及早回府吧。至于刘夫人……”
“我自回府去……”急匆匆地开口说完这一句话又觉得不妥,连忙解释道:“我不过是一介侧妃的生母,能得殿下厚爱停留一日已属于非分,若是御医们诊断侧妃已经没事了,我也打道回府吧。”其实她是想要留下来照看女儿的,只是她还有更重要探访,文金与御医的话她都是半信半疑,她要回去问个究竟,若是她女儿真的难有子嗣,她一定将文金以命相赔!
二皇子听了刘夫人的话看向御医,似是要他们立马给个交代,其实刘侧妃生命并无大碍,只是被虎狼之药伤身,亏了元气,一时醒不过来,喝两天的参汤,精气充足自然就醒了。御医们诊治来诊治去,都是做给这些贵人看的,因为刘侧妃迟迟不醒,他们闲着没事被二皇子启奏上去,皇贵妃不将他们剐了才怪!
王院判弯腰上前,拱手道:“回殿下,侧妃娘娘只是身子虚弱,精气不足,以人参、桂圆、老母鸡熬成浓汤调养一两日,想来应该无甚大碍了。”
李昶点点头,不再说话,扶着常氏的手走了,刘夫人看着二皇子与常氏成双成对离去的身影,怨气陡生,她的女儿为了他又是流产又是不能孕育子嗣,他连一句安慰的话也不说,凶手在此也不就地正法,芜儿待他一片真情,二皇子怎的如此凉薄!双手紧紧地握着刘侧妃的手,口中低泣,“娘亲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这句话一出口,让屋内的御医、张侧妃、钟侧妃脸色大变,尤以张侧妃最甚。回想昨日事发前夕,她还在与豫亲王妃说话,刘侧妃突然捂着肚子倒在地上,紧接着香草过来指责她,当时措手不及的光景使得她心生慌乱,哪有心情深思。
现在镇定下来细细思索,她确实没有陷害刘侧妃,她是垂涎正妃之位,是嫉妒刘侧妃即将要母凭子贵,但她也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个孩子对二皇子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她才不会去做杀鸡取卵的蠢事,那么会不会是王院判误诊,这个女人将错就错,等待时机污蔑她?为什么会选择她来做那个刽子手?倏然想到府里的女人境况,二皇子妃病重七年之久,钟侧妃是贤妃的人,她是太后娘家的人,谁是那块最大最硬的绊脚石不是显而易见的么?一双怨毒的眼神看向刘夫人,即使刘夫人看过来也不回避,她是恨极了这对母女使计谋陷害她。
、第四十三章
不过,对于刘侧妃绝育,张侧妃心内漾起阵阵快意,谁叫刘侧妃无辜冤枉她,活该!刘夫人虽然心虚,奈何刚才二皇子给予的一腔怨气堵在胸间,由怨生胆,一双眼眸也是寒光凛凛。御医和钟侧妃眼见两人看对方的眼神都是怨恨交加,一时也都呐呐无言,最后,尴尬的场面在张侧妃甩袖而去告终。张侧妃走后,钟侧妃温言告辞,御医们也躬身告退,刘夫人在女儿耳边细语低喃一番,替女儿掖掖被角也打道回府了。
刘夫人回到刘府,不急喝水下座,大半夜的就将管二夫人从大红锦绸被褥给拉了起来,在管二夫人还在揉着惺忪睡眼的时候,将侍立在管二夫人身边的文金责骂了一通,然后才气急败坏地将昨日之事一一说明。那令人心惊肉跳的字眼传进自己耳朵时,管二夫人已经睡意全无,清醒非常。
管二夫人本来听了文银打探回来的谣言,见大部分人都一边倒地指责张侧妃,甚是满意。自己帮了刘夫人这么大的忙,刘夫人欠了她的情,自然会在她陷害傅祥贞方面鼎力相助,那么不愁除不掉心头之恨了。没想到刘夫人隔了一日回来,竟然怒发冲冠,先言语犀利地指责文金办事不利,然后口气冷硬地将昨日之事细细道来。
文金对刘夫人毫无征兆、劈头盖脸地责骂很是疑惑,难道因她太过小心,药量用少了。刘侧妃没有流产的症状?刘夫人接下来的话打消了她的疑惑,却又增添另一个疑惑,虎狼之药?太过狠辣?永诀子嗣?
管二夫人听完后蹭地起身,大力地踹了文金一脚,文金正自思索,忽然被一脚踹来腰间,还不及跌坐地上,就感觉疼痛无比,眼泪立即簌簌地落下来,委屈着坐在地上时,突然间理解了当时被打得浑身是伤的文珠的心情。
管二夫人有如此行为,一来是为了不失掉这么个强有力的盟友,二来也是埋怨文金办事不利,让她丢人现眼。
刘夫人见管二夫人当她的面踢打丫鬟,怒火不减反增,平日里不慌不忙、修养极好的性格再听到自己女儿难有子嗣后,荡然无存。阴阳怪气地开口,“呦,这是做给谁看呢。”管二夫人骄纵惯了,甫一听刘夫人的刻薄挖苦,气愤难平,只是如今寄人篱下,口气蛮横不起来,也是自己的狗办事不力惹下的腌臜事。
深吸了几口气,将心内的阵阵怒火平息下来,低眉顺眼道:“妹妹替姐姐鸣不平,一时越俎代庖,望姐姐海涵。”柔声说完后,突然矮下半截身子,刘夫人虽然气极,此刻见管二夫人态度卑下恭顺,就算有火气也发不出来。叹了一口气,抬手虚扶着管二夫人坐下,
“我家姑娘前几日归宁时,我秘请了四个大夫诊治,都说不曾有孕。是以当三位当朝御医联说是因掉胎以至体虚时,心里好一番赞叹你家的丫鬟医术高明,可是,”说道心惊处,泪水犹如断了线的珠子直往下掉,语言哽咽,“太医竟然都说是用药太过狠辣,以至终身绝嗣。”
管二夫人很是体谅刘夫人的心情,她就是知道一个女人绝育后在夫家的境况有多凄凉,才会打算如此设计傅祥贞。安慰的轻拍刘夫人的背,哄着她喝下一碗八宝茶后,转身眯着锋利的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