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闹鬼。”
四面高低野草层叠,随风晃动,延伸直到视界边缘,这样荒凉的地方,说是传闻闹鬼也不奇怪。不过,看大尚皇帝那样的人,应该不是允许在他的帝国内出现闹鬼的地方的。而这里又确实有着闹鬼的传闻……会是,怎样的秘密,连大尚国皇帝也不愿去碰的缘由?
“往北出城之后,请淡姑娘寻机会向南行。”
慢慢回温的脑袋,还是花一段时间才理解了杜玖所说话。
“杜大人,小七……和我一起走么?”
至于他为什么要过来救我,就算问了,他也不会回答吧。
“带着小七太明显,这一次,只好委屈淡姑娘一人了。”
“那,走之前…可以让我和小七告别一下么?”
倏然被放开,从斗篷中脱身了的自己,向后倒退了半步才稳住了,抬眸又望见杜玖伸出的左手,一时愣住。
放开我,是为了让我自己行走。从冰冻状态中解冻之后,就该要依靠自己了。杜玖的出现,已经是奇迹,更多的他也无能为力了。
“牵着。”
杜玖虽然如此说,却自微顷过身子,紧抓住了我的右手。
许是冻得太久了,就算已经是解冻状态了,但隔了好几秒,才感觉到紧握住自己的手的那一只大手的温度。
好暖。
从宫城北往御马厩的路相比适才从地下回到地面并不长,可能也因为杜玖清楚其中的巡逻布置,所以一路所行,只远远遇见了两次巡逻的士兵队例。
小七被关的地方,在一处单独的阁楼,虽有守卫,却坐在门口低着头,应该是睡着了。
轻步走到了阁楼最里,转过木梯,小七就站在木栅栏之后。
隔了这木栅栏,我也只能轻拍拍小七的脸颊,轻声说一些像极了临终遗言的话。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先乖乖听话,之后若能寻隙逃出来最好。若不行,你就放心在这里待着。这里,什么都好,我的话你不用担心。”
还真是说了连自己都不太明白的话呢。
小七眨巴了几下黑圆眼睛,可爱得一如既往。
从御马厩离开之后,半路上被杜玖半抱着跃上了一列马车队的最后一辆马车,往北城门驶去。正在这个时候,南面突然传来了一片噪杂,火光冲天,细看下并不是何处发生了火灾,而应该是很多人正拿着火把不知该做什么。
原以为在北城门会受到盘问巡查,但这一列马车却很轻松地就过了城门。出了城门之后,下了马车拐入树林,正有一匹马候在那里。
上了马之后,杜玖也跟着上来了,拉动缰绳,向北疾驰。
就在我奇怪为什么会这么顺利的时候,回头一看,那一片移动的火光,已出了北城门,应该是来追我的吧!
耳边风声呼啸,两侧树林很快变得稀疏,很快,又变成了野草重生的地方。
最后马忽然刹住的时候,睁开眼,一侧,是幽黑望不见底的悬崖。
而坐在马上的自己,就这么被杜玖一手拉过,向悬崖下丢去。
第99章逢生(1)
冰冷空气被生生扯开,悲鸣一般的尖锐声响,疾速划过耳边。
是因为大脑真的被冻坏了么?
镜头放慢到了极限般,一点一点地,看着杜玖的背影在视界正中变得越来越小,直到最后,消失在了悬崖边随风摇曳的蒿草黑影之间。
“往南,逃。”
下坠的刹那,残余耳边的不断回旋放大到全身神经都痛了起来的,杜玖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别管我!跳下去!”
重叠了的尖锐女音突然穿入心脏,刹那撕裂般疼痛。
“!”
“羽儿!”
本是夜晚了的了视界,却又能看见悬在蓝得刺眼的天空中的苍白太阳,重叠的影像……
白得晃眼,一角,铁丝网,白瓷砖,刹那模糊成一片。
“羽,此生能有你相伴,朕,再无他求。”
“只要羽能陪伴皇上左右,这样,就可以了。何必多言其他?”
阳光直射眼底,白得晃眼。
“风清哥哥,我跳得好看么?”
流云般清净的笛声,拂过耳际。
清亮澄澈的杏瞳,映过半缕轻暖阳光.以及,少女无邪微笑的模样。
“羽儿,和这雪,很像。”
耳边,轻笑着的清朗若风的嗓音。
抬眸,对上,浅浅微笑着、温柔而专注地望着自己的澄褐杏瞳。
下一瞬间,浮在眼前的,却又是另一个人。
另一个,披着藏青斗篷的男子。
斗篷上,映着雪光,盘曲缠绕着昂首举爪、气宇轩昂的五爪龙。
“仓庚其嘉,殷兮言兮;遇君于林,死生同系;桃兮其蓁,爰思劳劳;维君之惠,愿言思。
风雨其潇,闵兮适兮;遇群于岵,死生同与;琴瑟其御,爰思静好;维君之来,与子偕老。”
轻呼出的淡白水汽,成圈散去。
丹凤漆瞳,映过清雪的微光,还有,陌生的,自己的模样。
抬了右手,放入那只大手的手心。
轻触到了的,微烫的温度。
“……琴瑟其御,爰思静好;维君之来,与子偕老。”
“哥哥他已经……死了。”
“羽儿和圣上的十年之期已满,应该要离开了。”
莫名其妙的螺旋……和那个时候一样……不断切换、重复的画面,醒不过来……
清净的水面,泛过星点青灰微光、纤长细弱的雪白花瓣洒落其间,一眼望去,数不清,更望不见尽头。
缓慢流动着的冰冷河水,透明得刺疼眼底。
空气间,细碎的一道裂痕。
有人,缓步踏水而过。及膝白裙的女子,赤裸着双脚,一步,一步地踩过冰冷透明的河水。没有风,束着长长黑发的茶色丝带却向后轻轻飘动着。
“所谓执念,不过是尘缘相误罢了,你,又何必回来?”
泪水,卡在了眼角。
疼得厉害。
直到耳边下落的风声突然止了,螺旋才猛然刹住,发觉自己原来已然跌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之上。
愣住半秒,摸索着坐起身,往身侧一看,惊讶得差点叫出了声。
原来自己竟落入了崖上的一处裂缝,这裂缝之间正好能容纳一人有余,向内稍倾斜,而且……已经铺了干净稻草……原来,杜玖突然把我扔下来……
先不说他这么做是不是实在太粗鲁了一些,但……原来是早有准备的么?总不可能,碰巧跌落到了这里……而且,虽然光线不明看不清,但这些干净稻草嗅着还十分新鲜。
马蹄声渐近,最后在悬崖边停住。
从这里往上,除非我探出头去,否则那些追兵应该是寻不见我的。
……这样正好的角度,总不可能也是凑巧。
“臣追来时,没来得及拉住,竟让她就这样跳下崖去了。”
一片嘈杂之中,勉强能听见杜玖正向什么人说明情况。
未有多余起伏的声音,至于对方是否会对杜玖这样的说法买账,就要看对方的修行高低了吧……如果是那个御林军校尉柴义的话……
“你,看清楚了?”
简直比杜玖还要冷上几分的声音,像是在哪里听过……
“是。”
“那是从哪儿跳的?”
“好。你们听令,将这整条河上下都给朕彻底搜一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朕?这位问话的原来是皇帝么?连皇帝都被惊动到了现场?
……我的出逃,有这么严重?
若是大尚国皇帝的话……老奸巨猾的老狐狸对老奸巨猾的老狐狸……杜玖这样的回答,他究竟会相信几分?
屏着呼吸,静坐着,根本不敢乱动。
不一会儿,悬崖往下也隐隐有了火光,应该是遵着皇帝的吩咐开始沿河搜寻了。说沿河可能不太准确,大抵连河底也不会放过。
只不知,除了杜玖,是否还会有人知道这里还有个可以藏人的地方存在。
极度的不安之中,在这崖壁上的裂隙之中待了大约一个多小时,直到寒风已慢慢渗过了裹在最外的毛毯,止不住地打颤,紧蜷着身子,却还是觉着冷。
不过,相比在地牢的时候,已是好了太多,至少,在这里还算能怀抱着那么一丝或许能够成功逃脱的希望。
经历了那么多与死亡擦边而过的坑爹事情,要是在这里再被抓住的话,就太……虽然不知道还要这样一直逃下去,逃到何时,但现在能做的也只有祈祷了。
费力地摩擦着双手,虽然感觉不到暖了多少,但至少不能再在这里冻僵。等那些搜寻的人撤走,我还要寻机会往南逃呢。不过,搜寻大概会持续到早上,甚至,明天还会再搜寻上一天。
毕竟,就算是死要见尸,这会儿我却根本不在他们搜寻的地方。
仰头望向夜空,只见浮在大块乌云之中的弦月苍白,光晕模糊。
月黑风高夜……还真是适合发生劫狱这种事的时候呢。只不过这次的劫狱过程,却完全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动静。杜玖和穆念二人的武功,连那种程度的死牢都能轻松——至少看起来很轻松的样子——闯入,还能一路顺畅地将我送出城,甚至中途还去了一趟御马厩和小七道了别,还真是厉害。
现下也不多想了,只求呆在这崖壁之上不会被这夜间的寒风吹成冰棍。
思绪就这样飘飘忽忽、渐沉渐浮,再意识到的时候,已是阳光渗过了眼皮,睁眼一看,已是八九点钟的样子了。
矮下身,小心趴着从野草丛个探头出去看,只见河上几乎每隔数米就有一艘船,船虽大小不一,但站在上边的全都是身着甲胄之人。岸上也是一样的情况,目光所见林子里大约有五、六个搜查队伍,每队分别有十人左右。
这样的阵势,若是我昨晚真的落入了水中,就算不死,也早就被抓起来了。自己暂且能够死里逃生,还真得感谢杜玖……
那个时候杜玖突然的那一扔,应该是为了准确控制好我下落时的方位吧,我虽然明白,但还是不免对他的这一举动的粗鲁而感到强烈的不满。就算情况紧急,也还是有机会可以提前和我说一声的不是么?
被他那样突然扔下悬崖,心脏都要被吓得跳出来了……
夜晚最冷最难熬的时候已在睡梦中过去了,这个时候温度已渐渐升上来了,再过一会儿应该就可以将杜玖给的这张毯子拿掉了。
只是现在搜寻的人这么多,少说也得在这里待上一两天的。若是皇帝大怒,最坏的情况,需要在这里待上一个星期也说不准,所以……这么想着的自己,伸手翻了翻稻草堆,很快就找到了藏在其下的一包食物,以及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