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灰色的鸟雀轻巧的飞窜进来,在屋里盘桓了些时候,落在月白广袖上。
风将门板推开,入夜清冷的风,将那人的发与衣袍猎猎扬起,花别枝微微眯起眼。
凉凉的书卷香沁到肺腑里,她猝然睁大了双眼,一时呆怔在远处,直到额上覆了一只温暖的手掌,她方才揉了把凄凄楚楚的脸,不叫泪落下来。
但掌心还是凉透。
那人捧住她冰凉的脸,抹去那些潮湿的泪痕,笑意宛然。
“这许多时候不见,枝儿怎么越发孩子气了?”
【昨夜小寐,忽疑君至,却是琉璃火,未央天。——《谢长留》
喜极了这一句,遂引来作标题。
、第三十三章 眼前人是心上人
一瞬间,顾诩白察觉眼前站着的人已不是数月前在素云山中缠在他身旁问东问西的小姑娘。
数重雾霭般的水汽从眼角凝结垂垂,直到他指尖触到她眼角温凉,才忍下涌到唇边的苦涩,不急不缓的闻道,“是谁叫你受了委屈,见了我就这般不欢喜。”
顾诩白一双手被花别枝猝然捉住,垂首时刻,便能看清她湖水样的眼瞳,梨涡半掩。
“我怎么会不想先生。”她哽了一声,“我写了信给你,但先生只回了张张白纸,我原以为你是生我气的。”
“我确是生你气。”顾诩白叹了一声。
她身子一僵,这番动作借由彼此交握的手,便传到顾诩白身上。
顾诩白道,“我气你忘了自己的话,一走便是这么久。”
她有些疑惑的抬起头,用力想了想,道,“怎样的话?”
“你的字,记得回来写完。我将它记下,你却忘了。”
“先生,我——”
“你不回素云山,只好我来找你。这幅字,你总是要写完的。”顾诩白敲她额头一记,从袖袋里取出一折信封。
麦秸色的信封里脱出一纸素笺,花别枝怔怔见那纸张在面前徐徐展开,浮出一纸不成样子的字来。
顾诩白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她极不好意思将信笺接过去,赧然道,“先生,不若我重写一帖罢。”
顾诩白思忖片刻,道,“就这般写,我倒是想看枝儿你习的字有没有长劲。“
花别枝垂着脑袋,拖拖沓沓道了声好。
镇纸研磨,漆黑墨痕濡了笔尖。
花别枝端坐在桌旁,顾诩白于她身侧静静站着。
她挽了一侧衣袖,才将那未写成的诗看了个明白。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她喃喃重复,想不出后头的话。
顾诩白听她清脆念着,一肩漆黑的发披在身后,随着垂首的动作,斜斜扑在一侧手臂上,宛若一张水墨屏风,掩了她半张脸。
他微微瞧得出神。
“先生,后头这两句,烦劳提个字。”花别枝嘿嘿笑着,颇尴尬的恳求。
他神思一震,方才笑着,道,“后头两句是——”似乎心底某个紧掩的地方被难以言说的痛楚蛰了一下,他听自己虚虚浮浮的道,“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
话尾疏朗落下,此时半昏不暗的烛光落在他脸上,颇有些形影相吊的意味。
风从半掩着的窗子外不请自来,花别枝沁凉的发丝,丝丝缕缕拂在他手背上。他觉得凉,这凉意裹着滚烫的蜜糖般的情怀,囫囵压在喉咙里,几乎叫他呛出泪。
花别枝起先临字的时候并不十分懂,此时念着,恍惚一簇火光从脑中炸开,破碎的光四散逃开去。
她忽而抬头,将一双黑沉沉的眸子仔仔细细看着顾诩白。
顾诩白面上稍纵即逝的狼狈,任她打量。
“我现下细细看了番,原来先生是不老的。”她顿了顿,“离哥哥也是不老的。”
顾诩白一怔,继而失笑道,“你已长成个大姑娘,我们又怎会不老。”
“我说的不是假话,何况先生还未给我们寻一个师娘,又怎么敢一个人偷偷的老。”她将写齐的字使手捏着,道,“我还要先生教我写字,你可不能老。”
“又在说傻话。”顾诩白接过字来,却不急着看,“我总不能教你一辈子的。”
“先生是要离开我?”她面上浮出挣扎的神色,急惶惶攥紧了他的衣袖,“先生不喜欢素云山么?还是我做错事?”
顾诩白未曾想到这一句能让她如此大的反应,眼见她急得快要哭出来,才压下又酸又苦的滋味,安抚道,“枝儿,你的一辈子总比我的要久,我大抵是走不开的。”
“我霸着先生的一辈子,忽然觉得愧疚,年纪大的人是不是都像先生这般狡猾?”花别枝苦着脸,继而绷不住笑起来。
顾诩白亦笑,“如果觉得吃亏,躲开我就是。”
她紧紧抱紧了他的手臂,恳切道,“不吃亏不吃亏,我可不能把先生便宜让给别人。”
说罢两人皆是忍不住,笑得东倒西歪。
花别枝摇头晃脑道,“唔,这般不修边幅,不像话,着实不像话——”
顾诩白望着她,几乎要笑出泪。
【唔,凌晨啦,明儿还要早起上班,拖延症的火锅就是,明晚我要更1万字啊有木有!我去睡觉,明天拼了!
、第三十四章 有所忌
绵白窗纸上映着一双人影,花离愁在阶前骤然停了脚步。
屋内言笑晏晏,透过虚虚拢着的门板,不偏不倚呈在面前。他冷峭的双眸映出几分幢幢的烛火色,正欲推门的手掌却顿在了半空,再不能往前一步。
门内,花别枝道,“先生,你可知雍城叶家,能否说给我听?”
庭外落花早已尽了,只余一盘清皎的月色,将他孑然照着。花离愁缓缓垂下手去,往后退了几步,朝来时的路上走去。
屋里的人又说了何事他总不想也不愿去听了,只是他反复在小园中踱步时,望着不知是第几次遇着的一方石凳,才惊觉神思逃开许久。
索性坐下来,肘弯支在微微潮湿的木栏上,一丛繁盛的竹子将他结结实实遮住。他面上无悲无喜,只是掌心叫汗水濡湿,才明白,他比心中想的那般,还要在意她。
不知不觉独坐许久,直到雾气浸到衣裳里,直到月色落到看不见的地方,他才缓缓起身。
身后一阵闷咳。
花离愁侧过脸,轮廓清晰,一直蜿蜒到颈项,透出些不似往日的柔和来。
“你站了多久?”
顾诩白掩唇咳了阵,方才笑道,“你何时这么大意,若我是刺客,便是有十个你也不够。”
花离愁难得笑了笑,道,“她睡了么?”
“小丫头精神的很,若不是告诉她你今晚有事,恐怕还要去找你。”顾诩白咳过一阵,脸上泛出些潮|红,眉目间较之往常更为清朗。
“白家的翡珏珠已寻到,由枝儿收着,等左堂主赶来,你的病或可得医。”
“她去叶府,你就半点也不担心?”顾诩白打断他的话,“离愁,你从不怯懦,你对她冷语冷情了这么久,总该是拗不过你自己的心。”
“那你又要我怎样做。”花离愁极冷淡道,“你莫要忘了,是叶知秋害了我父亲和大哥。”
“你不该将她带回素云山,若你当初狠心,如今便不至如此。”顾诩白道。
“她既然要去叶府,那便去罢。”花离愁道,“她总会知道,我们瞒不了她太久。”
“如果。”花离愁一字一句道,“如果真到那一日,我只愿你答应我,保她周全。”
“我答应你,并非是觉得歉疚,只是因为我想伴在她身边,看她长大成人,看她成婚生子,这一生平安喜乐。”顾诩白道,“如此,便足矣。”
“朝廷里步步施压,这些日子只能烦劳你。”花离愁缓了片刻,继而沉定道,“若我有万一,你便带她离开素云楼,再不要回来。”
话语犹如一朵浮花,于湖央印拓了绮丽的影子,最后不过是耐不住,飘忽沉到湖底,再望不见。
风凛凛刮过来,顾诩白不去理会四下翻动的衣袍,淡淡道,“你总愿凡事替她做主,你知道,不明白的那个人不是她,而是你。”
顾诩白说罢垂了衣袖,挡开一枝斜刺里长出的竹枝,转身离开。
“那你呢?”花离愁将声音压成一束,“你总笑我,可笑你也不懂。”
顾诩白遥遥顿了顿,却不答话,身姿清绝,倏忽陷在深浓的夜色里。
说到底,他平日冷情冷性,只是不愿被牵绊住,即便是她也不能。
但那日焉留的毒侵上来,他将她紧紧裹在怀中,听她难受的牙齿格格作响,那一刻心如焚烬,只恨不能将凶手千刀万剐。她在他怀里瑟瑟的抖着,仿佛落雨时遇见她的那刻,凉沉沉的雨水自头顶上扑下来,他看到怀中婴儿一双凤翎似的眼睫,黑漆漆望着他。
等她笑出声来,他看着她的笑靥,杀意陡然隐去。她的笑那么好,只一眼便叫他鬼使神差改了主意。
素云楼自此多了位三姑娘。
【信誓旦旦今晚码足1万字,如今看来是绝无可能。小宇宙爆发不能,码这一章时困的东倒西歪。明天还要上班,故而——小黑屋,我来啦!
困的睁不开眼。不知所云~~~~~~~~
、第三十五章 既来不须臾①
花别枝不知自己是何时睡去的,只记得昨晚迷迷糊糊扯着顾诩白的衣袖不许他走,非要他听自己这些日子来的各样趣事。
最终不过是自己先睡过去,喃喃不知所谓。
醒来对着一窗晴好的日光,不忍起床将铺陈在被褥上的枝影打翻,于是便为自己寻了个借口,望着床帐发呆。
心中犹记挂着有事,一时却怎么也想不起,直到疏懒的目光挪到烛台上燃了一半的蜡烛,猝然从床上窜起。继而又想到些别的事,动作复又慢吞吞起来。
直到眼前晃动成一丛模糊的暗影,隐约听到有人在门外的走动声,才将掌心下硌着的翡珏珠握紧,陡然掀了被子三两步至窗前。
窗开了半扇,此时微一使力,余下的半扇虚虚荡到另一侧,一窗沉沉的雾气迎面来。
握着翡珏珠的手探到窗外,莹莹的便映亮她的眼。
眸子暗了暗,手指虚拢,珠子摇摇欲坠。
若被谁拣去,也当是发了一次小财罢?她暗想。
她咬牙闭了眼,正欲松手。
敲门声猝然响起,她一惊,珠子回握在掌心,轻声道,“谁?”
“枝儿。”
“先生,你怎么起得这般早?”她匆匆揽衣在身,胡乱将头发绾住,趿拉着鞋子去开门。
门一打开,顾诩白望着她浑似不觉狼狈的模样,倒是先笑出来。
花别枝后知后觉,摸了把还未洗漱的脸,干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