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焕之终于遥遥听见了兵马相交之声,那头天际异样的乌黑。
他抽剑向前指,“攻下易州!杀忱王!”
以计中计毁了他的全部,让他如今生活堪比丧家之犬,孤独无依,血缘尽断而独活于世。
刚振奋好了士气,忽听空中传来劲风声。抬头见,黛烟邪笑着过来。
糟了!
高焕之只有这么一个念头,脸上便感到剧烈疼痛。是黛烟对着他从右上额连至左肩割了一条长长的血口。
“啊————”他捂脸倒下马。有士兵围来看,只见他满脸鲜血,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去死吧。”她轻启唇,说道。
一剑削下五人头颅。
风停止了吹,尘也不扬起。空气都凝滞在她的周围。随着她的一举一动流动。她砍人如眨眼般轻松,如呼吸般容易。
“都去死吧。”
小士兵惊恐地看着她的满是血的笑脸,脑袋连着脸被削下一半,透过正喷涌出的血液,她又砍了几人。
隆雯到了这处,只见四下横摆着所有身首异处的士兵。黛烟已经不见了,留下尚浸入泥土的尸血。
隆雯来不及伤感慨然,黛烟杀光这几万人后,嗜血的本性叫她只能往一个地方去了。
族长,王。
鬼兵已经很难解决,更何况此时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这个披头散发吃吃笑着的女子。
“你是、谁?”珺佩诧异问道。瞧一身血迹,染红了长裙的血迹,泼洒满面的血迹,她心中估量此人定不是善类。
阿土一见,瞳孔兀地缩小。
“王当心!”
黛烟的剑被阿土一把握住。珺佩愣在原地。
原来珺佩思考的这么一瞬间,黛烟的剑就砍了下来。
这个蛮族男子,和猆王真像。
“猆。”
黛烟说话如呵气般轻柔,然后用刺耳的尖锐声音笑了起来,“你更像猆,比起之前那个小丫头,你的兽性更完全。”
小丫头?阿土只能想到隆雯。
“你把雯雯怎么了!”他张开大口,如野兽般对着她咆哮。背高高地拱起,手指蜷着,像是野兽的手一样撑在地面。
那是他心中一直以来最喜欢的小妹啊。
“还能怎么?”
黛烟偏头笑,一头被血浸湿的青丝滑向肩后,露出了整张脸。
珺佩不相信自己所见,那张本该凄凄楚楚的脸。
“嫂、嫂嫂。。。。。。”
“我可不是你嫂嫂,死吧。”黛烟快得她完全来不及反应,剑从斜边削向她的脖子就三寸的距离了。
阿土一把推开她,“珺佩快走!”
剑从他粗壮的上臂上划下,一到长长的伤痕。他没空喊疼,将珺佩护在身后,对黛烟道,“你是帮忱王还是宁王?”
珺佩脸上被溅了几滴他的血,从黛烟出现后不到十息的时间里,她完全云里雾里,未理解清面前的状况。听见阿土的问话,她不解,“什么意思?”
“即使将我送给了宁王,真正拥有剑的还是杨家女。我听得还是她的意愿。难道你以为你们将剑送到哪儿,我就得听谁的话吗?愚蠢。”黛烟嘲笑道。
。。。。。。难道你以为你们将剑送到哪儿。。。。。。。
珺佩回想她掳走了嫂嫂,以逼大哥拿出黛烟。大哥却是拿的一把旧琴来。她将旧琴,送到了凉州以讽刺二哥。
黛烟话中之意,大哥他、是真的交出了黛烟剑。所以那把琴。。。。。。
“阿土。”她失了神,低低地唤他的名字,“阿土,你早就知道了,是么?”
阿土还未回答,身后的珺佩站起来,又道,“什么争夺天下,我果真与之无缘。竟然将天下将要到手的机会拱手推出。你一直都在嘲笑我吧?阿土。在你心中,我这样的女人,根本算不得什么‘王’吧?”
“不是。。。。。。”阿土不知如何解释。他那么忠心与她,难道会希望她得不到天下么?
珺佩突生绝望感,看着周遭节节后退的蛮族大军和步步紧逼的鬼兵,她意识到这是一场背水之战。
和她当年除了去东荒没有其他路选择一样,她现在也只能竭力面对现在。
如此想,她感到一股莫名的力量充斥着血脉,教血脉膨胀到极点。
“阿土。”她按着他的肩膀,轻轻用力,“站起来。”
她手心传递过来温度,让他受宠若惊。
“是,属下。。。。。。”
“属下?”珺佩婉转一笑,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娇羞微红,“你刚刚不是唤了我的名字么?从今后,你我无主上属下之分。”
这是珺佩的第一个大胆决定,皆是因他方才千钧一发之际的那声‘珺佩快走’。她一直都看着他,等着他能有所表达。如今她想试试,若不等他的主动了,她先主动又会如何?
也是今天她才发现,她的名字那么动听。
阿土呆呆地,还未从现在的状况中理解过来。
“可是。。。。。。”
‘嗖——’
黛烟手中的剑在空中划出弯月一般的痕迹,打断两人未完的话语。幸而阿土手脚快,将珺佩护在身后。
黛烟本想等他二人说完了体己话再送他们上黄泉,此时她扭头往阵外看了一眼,眼色显出着急之色。
***
站在阵外观战的昭偕只见到眼前乌黑戾云之下的一片黄土腾腾,什么都看不真切。
“文先生,三妹后方军队全灭,可是你卦中所显会来相助之人所为?”
文初黎点头,“正是。”
“他既能助我成事,却是为何不能与我相见?”昭偕百思不解,这才问道。
文初黎轻笑,“是啊,为何?大概见到了,会出很了不得的事情吧。”
文燕儿落在文初黎身后,呼出一口气,举袖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她两指捏着那颗黑珠子,闭了一只眼对着阳光好奇地往里看。
“白莲洲的?”文初黎兀地出声,吓得文燕儿差点儿将珠子掉在地上。
她喘了口气,惊魂未定般道,“公子这般清平的人也突然学会吓人了。这是白莲洲的心,托我好生保管。”
文初黎瞥了那珠子一眼,无甚表情,“哦,那你留着吧。瞧你这样子,难道适才被什么吓着了?”
“是啊,一身血红血红的。。。。。。”她正要脱口而出,忽而住了口,改口道,“。。。。。。场上全是死尸,吓死我了。”
文初黎一见她的神色,明白了七分,眼瞅见昭偕没怎么怀疑,责怪文燕儿道,“你说你,从前手刃百人没有一点儿觉悟,现在可知道这里头的罪孽了?”
“是,是。真知道了。”文燕儿拭汗道,将珠子揣进怀里。
昭偕倒未注意他二人的异常,只是眺望战场时,突然瞪大了眼。在黑云黄尘被什么割破的时刻,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那身影微侧过头,昭偕正要看清那人,却又被恢复的黑云掩盖住。
昭偕喉头都打结,好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半晌,他心中暗道,绝对看错了。
定是他太过思念她,刚刚才眼花,竟以为在战场上看到了她。她可是一个双手提剑都不能的弱女子。
没错,她只是个成日只知道期期艾艾,弹琴养花的弱女子罢了。
即使这般想着,他的目光却一直定格在那处,心也跟着悬起。似有影子在黑云之间飘动,黑色阴霾渐渐消散,直到他看清了场上的全部。
没有什么鲜血,没有什么尸首,没有什么鬼兵。
是她双手背在身后,百合髻高耸,绿翠华掩额,红衣胜牡丹。对他一笑,百花齐放,姹紫嫣红。
——昭偕。
他瞳孔收缩,天地间只见她一人伫立。须臾,眼前画面如云里梦里般虚化,她的模样逐渐模糊。
错了!
前方仍是黑云蔽天,人鬼嘶嚎。哪儿来的锦若?
昭偕回过神,扶着额角。他又被梦魇了。这种关于她的梦,竟会在白天他如此清醒的时候出现。
饶是放心不下,昭偕拿起才放下的银甲银盔。
赵恺领着众军在最前,即使鬼兵败了,蛮军也不能轻松攻入易州城。熟不知,忱王突然带着暗卫出现。
赵恺有些疑惑,催马上前,问道,“王爷,现在要去助阵吗?”
昭偕伸手制止他,轻声道,“我只身去便是,你带军按原来计划候命。”
“王爷千万当心。”赵恺知阻拦他也无果,只得劝诫道。
第75章 化兽
血袍飞扬,黛烟手中的剑快如风,两眼血红,恨不能立即杀死珺佩的模样。若不是阿土在,珺佩早在她手中死了千百回了。
此时珺佩被伤了许多处,处处接近要害。阿土同样受了伤,仍坚持在她的前面。
珺佩又被阿土挡去一剑,被他推了老远。她爬起来,用剑撑着伤痕累累的身子,咯出一口血。他的背影在她眼前变得朦胧,有些摇晃。
珺佩甩了甩头,缓上一缓,看清阿土正与黛烟打得不分彼此,电光火石般激烈。他的身影忽远忽近,好像,就要离开她了一般。
她开始害怕起来,却不是因为现下难以逃脱的困境和逼近的死亡,或是计谋用尽却最终一无所有的悲哀,她只是害怕再也见他不到。
她向阿土的背影伸出手去,想要挽留住什么。
黛烟面对阿土也并不能全身而退,稍负了伤,但不严重。她耳尖听见了喑喑马蹄声,她听见了他夹着怀疑与困惑而来的呼吸声。
内心极度的急切,她乘着空隙将打不死的阿土一脚用力踢了开去,举起剑直向珺佩的心脏。
珺佩的眼却跟着阿土离开了,心也跟着阿土离开了。
眼前将要夺走她生命的剑,她没有察觉,没有看见。抑或是,察觉了,却不愿看见。她已经,无力再争斗下去了。
“王!”
他平生最快的速度莫过于此时了。
珺佩偏头看他,没有要躲避的意思。
“叫我珺佩更好听些。”
他瞪大了眼,看着她胸口鲜血四溅,她痛苦地闭上眼。密密的睫毛像油纸伞的伞沿,承载了细细纷落的血珠,合眼时从睫毛上一齐掉在雪白的脸上。
每一个画面慢得像是回放,他四肢抓地仍来不及赶到她身边。
骨裂声,鬼兵重组的接骨声,蛮军吼叫声。还有昭偕驾马赶来的蹄声。
黛烟的剑透过珺佩的身体,深深刺入了地下。她用力抽出剑,珺佩身子像木偶般跟着挺了一下,又浸出一滩鲜血。
黛烟转身便脚下一踏,凌空而去。
阿土抱着珺佩逐渐冰冷的尸体,“王?王?”顿了一顿,她最后的嘴型说的是,叫她珺佩。
“珺佩。。。。。。”他声音痛苦,哀声唤道。
怎能就这么死了?
她死灰色的脸,半刻钟前还鲜活的在他眼前,在他保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