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净双手合十，回她一揖，“贫僧欲见文相公。”
女子将门推地更开，“两位里面请。”
“阿弥陀佛。”
“不过先生住在别院，两位请随我来。”女子盈盈款款地笑着，莲步轻移。
善净谢道，“有劳姑娘。”
女子回眸看了我几眼，饶有趣味地问，“不知这位姑娘叫什么名字？”
“文。。。。。。文燕。。。。。。燕儿。。。。。。”
“姑娘怎么。。。。。。”是个结巴，我知道她未说出口的话。她面露可惜之色，随即又笑，“妾身叫做妙语。”
善净赞道，“好名字。”
妙语瞥他一眼，鹅蛋脸上微红，“大师过奖了。”
遥远见文初黎坐在树下看书，虽不是很招摇的锦衣，却再不会是被我夜里偷偷洗了又洗的那件破烂长襟。
妙语上前去抽离他手中的书，“先生，有位大师和姑娘要见你。”
这行为颇是亲密，文初黎却似乎已经习惯。揉了揉发困的眼，“人在何处？”
说罢，他举眼看向我，目光就定格在我的脸上。妙语的眼在我与他之间转了转，露出促狭的笑，轻脚走开。
善净将我往前推，“文相公，你我当初相约。。。。。。”
“是文某的错，文某的错。”文初黎道歉。
“今日不是为她的事而来，贫僧欲知，舍寒玉那蛇妖近来可找过你？”
文初黎的笑僵硬在脸上，目光深邃沉着。
“果然来过。”善净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劫难劫难，人间涂炭。”
我心中却在咯噔，近五年不曾见的舍寒玉出现了？而且，他与文初黎认识。
“你对他讲了什么？”善净严肃地问道。
文初黎站起身子开始不耐烦的踱步，“不过是点小事。”
“果真是小事？”善净叹息，反问，“若是小事，为何天有异象？为何近来阴气大盛？”
“文某。。。。。。”文初黎的声音低了下去，“欠了寒玉公子人情，便以天机谢之。寒玉公子自言，若是天谴，自甘受之。”
“无奈无奈。”善净摇头，闭上眼，嘴里喃喃念着经。
我悄悄走到文初黎的旁边，碰了碰他的衣角，对着他笑。
“燕儿。”
我唬了一跳，莫非他知道我是燕子？
他见我脸色有异，疑虑道，“上次姑娘不是说自己叫做文燕儿？”
“嗯。”我红着耳根子，低下头。他还记得，记得人形时候的我。
“这是什么？”他将我手上的念珠取下来，“念珠？善净，这是你送她的？”
善净颇感不争气，从他手中拿回念珠，“文相公切记自己所言，勿要骄纵过度。”
“多谢。”文初黎弯着嘴角笑了起来。
善净临走时问我，“愿不愿来我寺中？”
我摇头，往文初黎那边挪了挪步子。
大槐树的翠叶点点，叶缝中吹来的清风很是舒适。
文初黎的声音很温柔传入耳中，“燕儿，你可有话对我讲？”
嗄。我先是急急点头，又觉得不妥当，赶紧不停摇头。
他忍不住笑出声，“究竟有没有？”
我小声说道，“我。。。。。。我想留在公子身边。”
他清秀的眉毛动了一动，“还有呢？”
“没了。”我茫然。
他低叹一声，显得失望，“好吧，你下去叫妙语替你重新换身衣裳。”
妙语与我很亲切，挽着我到她房中去挑选衣裳。一打开箱柜，全是精美的衣裙。
“挑你喜欢的吧。”
我局促着，“都是你的，不太好。。。。。。”
她突然笑里带上凄凉，“怎会是我的呢？都是宁王送我等婢女过来时，顺便送给先生的。谁稀罕这些玩意儿，我们都是棋子，衣着显贵的棋子。生死都没有自由，犹如木偶。或许投生做人，还不及做妖做鬼的好。”
妙语的话大半我都未听明白，不过后面的我倒是能够听懂。急忙劝诫她，“做妖不好的，一点儿都不好。”
她挑眉问，“哪儿不好？”
呃。我只好转头去看衣裳，选了一件墨色晕染的荷叶边绣裙。
“素色配你正好。”她点头赞扬道，“赶明儿我和几个姐妹去绣庄多替你订做几件。”
“多谢。”
“何必客气。”她替我捆上腰带，转到我身后去系，“先生说让你做他的贴身侍婢。其实先生是好人，这半年来我做先生的侍婢，从来不见他有越轨的行为，反而事事替我着想。我想着，跟了这样的人，也该知足了。”
“哦。”
“听说先生老家姑苏有婚配娘子，看来先生是一心想着那远在江南的人儿，用情深切，让人敬佩。”
“哦。”
“先生说他喜欢的人也是位大美人，但最喜欢的却不是她的模样，是她单纯的性子。说是能让人看着就觉得心晴云开。”
“哦。”
妙语正在替我梳头，将长发往上挽，“燕儿你的头发很黑很漂亮啊。”
“哦。”
她不满，拿着篦子敲了我的脑袋一下，“你就不会说其他的话了？”
“哦。”我回神，“嗯？”
她摇头，“没事没事，发髻挽好了，你去让先生看看。”
一路上我却在想，姚如水模样在我眼中一般，还不及妙语，心机极深，性子更说不上单纯。
在文初黎眼中，姚如水竟然有这么多长处？
第15章 安如流火
那群或是皇上或是宁王送的美人都住在硕大的正院里，文初黎自己倒是住在别院中。
别院中只有我与他两人，他上朝下朝都是直接从后门进别院，摘下黑纱官帽，“燕儿，端碗茶水来。”
我欢喜的从屋檐上跳下来，捧着茶杯往外跑。文初黎接过茶杯一愣，随即卸下了全身疲惫笑了起来，“端水只端过来一个空杯子的，只有你了。”
我腼腆地笑。
他将空杯子放在桌上，自己倒了一杯水，说道，“替我打桶水来吧。”
我最喜欢这时候，替他搓背的时候。好像整日上朝是件很累的事情，他经常头枕在木桶边上，湿漉漉的头发乱搭着，睡着了。
我将熟睡的他抱上床，收拾完了木桶和他的衣物，我心中突生一念。
轻脚走到他身边，我触到他微皱的眉间，将妖力缓缓灌入，问道，“你可认识舍寒玉？”
他闭着眼回答，“认识。”
“他为何来找你？”
“。。。。。。他为了程尚书已死的女儿，欲知当朝高将军可有帝皇之命。”
哈？竟然是这么深奥的事情。
“那。。。。。。他现在呢？在何处？”
文初黎动了动，睫毛颤动，然后逐渐的睁开眼。墨色的妖力被一股浅白的阳气逼了回来，仿佛我的妖力是墨水，被他的清水给冲没了。他竟然是妖邪不侵的体质。
他眼中含着愠怒，低声厉问，“你要对我下手么？”
我慌忙收回手，“不是。。。不是。。。我只是。。。。。。”
“只是什么？”他一把握住我的手腕，用力一带。力大如我，作为妖，被他这么一个瘦弱的人拉得摔倒在地上。
手肘碰翻了旁边替他斟好的茶水，他愣了愣，下床将我拉起来，关切地问道，“受伤了没有？”
我摇头，忍不住泪水扑簌，“我。。。。。。不会对你。。。。。。”
“我知道，我知道的。”他将我抱在怀中，安抚道，“是我的不是，怎么会对你还多加猜忌。”
他替我擦干泪，“夜风刺骨，你又怕冷，过来睡吧。”
我飞快的钻进他的被窝，留下他顿在原地，回过神来又无奈地笑。
“这里这里。”我将手放在他咯吱窝下面，“这里好暖。”
“这里也暖。”他将我的手握住，反复的摩挲，“燕儿总是体温很低，又穿的单薄。”
“是啊，我应该穿上棉袄的。”
他笑，拍着我的手背，“性子纯爽。”
隔日，妙语来问我昨夜为何没有回她隔壁的房中睡觉。我神清气爽，挺着小胸膛说道，“一个人睡觉好冷，公子让我和他一起睡了。”
半晌，妙语未说话，我看去时，她正好憋不住笑出声，“终于知道先生喜欢你哪一点了。”
“哈？”
她却掀了珠花帘走出去，回头我道，“燕儿，先生前日收到姑苏来的信，说是夫人要来了。你。。。。。。”
她垂下眼，惋惜道，“。。。。。。注意些。”
“什么？”
妙语又笑，仿佛刚刚的黯然没有出现在脸上过，“没什么，要不要吃连珠才炒好的葵花籽？我去替你拿。”
我站在槐树密密细细的叶子上，面向皇城而立。风里夹着几缕熟悉的气味，几只燕子停在我肩上，唧唧喳喳的叫唤。
“我知道。”
呼啦，燕子拍翅飞走。
纷杂的羽翼在碧空中划下一道墨迹，像极了当初的我。
文初黎知道姚如水快到了，却未向我提及此事。到了夜晚，倦意十足的他还绷着脸笑问我，“今夜要同我睡否？”
我想问，我们这样算不算有一腿呢？
但我在他心中万般单纯无邪，故而只能嘻嘻笑着，躺在他旁边。他逐渐闭合上睫毛长长的眼，嘴唇微翘。
我彻夜未眠，想着为何他不告知我姚如水将至的事情。
过了两月之久，久到我几乎忘了姚如水的事情。文初黎依旧那日归来后异常疲惫，趴在书桌上便睡着了。
我动作轻微，替他解下官帽，解开白绸官袍。挂好了袍子后，他正侧脸对着我的方向，双眸闭着。
心中一动，我望了望门口，然后对着他吻了吻。柔软的唇落在他光洁的脸上，带着体味的热气涌入鼻中，引得我用唇在他脸上轻轻摩擦两下。他眉头皱了，睫毛极其轻微的颤动一下，比风吹过鸟儿茸毛还轻微。
门被推开。姚如水一脸怒意站在那儿，身后跟着两个面相刻薄的丫鬟。
“你们在作甚么！”
我则低头看文初黎的脸色变化——他缓缓地，不耐烦地睁开眼，“谁这么吵？”话毕看见姚如水，惊喜地笑道，“如水，你来了？怎地不叫我去接你？”
姚如水脱掉风尘仆仆的风衣，绕过他的笑脸，几步向我走过来，一巴掌甩在我脸上，“小狐狸精！”
我偏头躲过。
唔，我长得还是不像狐狸吧。
“如水，你误会了。。。。。。”
文初黎挡在我俩之间，赔笑脸道，“她不过是我捡回来的孤女，我们之间清清白白的。她哪能算得上什么狐狸精呢？瞧瞧你，才来了就动怒，当心伤了身子。”
我抓了抓他的袖子，他却抽回袖子。手里好空荡，像是心都被抽走了。
他并未睡着，他知道我吻了他，他也知道姚如水就站在门口。可是他恍若不知。
我也知晓一切，却也装作不知。
为何？
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