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摸是闹得太高兴了些，门外当班的绿芜提了个醒儿：“娴儿姐姐服侍夫人睡了罢，如今夜深露重，着了凉姐姐可是要心疼的。明儿个夫人要带姐儿去烧香，可有的劳累的。”
娴儿收了手，悄声对我说：“你瞧，这丫头嘴皮子还算利索，倒管起我们俩来了。”
我笑道：“还不是你这大师傅教的好，个个伶牙俐齿，只怕日后你不在，我吃了亏去。”
娴儿笑而不语，拉着我的手慢慢睡了。我也觉得眼皮子重了，周围没了声音很快就闭上了眼。
转眼便到了五月初三，我很早就回了纪子谦要送娴儿出嫁，前几日顺便往太爷、太夫人那里说了说，以免他们觉得我做事儿不知会一声，倒像是我掌了纪府的权，忽视他们了。
我怕孙家轻视了娴儿，问名纳吉的时候就说了，娴儿是我的义妹，姓李名淑娴，跟我排了辈儿便有了身份有了脸。连着告知了爹娘，他们都无异议，毕竟娴儿确实服侍了我这么多年，尽心尽力。因为这事儿，娴儿在我跟前哭了两三天，一会儿说太恩重受不起，一会儿又说小姐太疼爱她她怕要折寿。我先安慰了她一天，后来便使了所有人来安慰她，她不敢劳动大家只得默默回自己屋里哭去。
西苑的两位姨娘看我嫁义妹阵仗大，不知道是我从自己的嫁妆里拿出来添了好些，只会背地里嘀嘀咕咕编派我用了纪家的家产，仗着自己是正室越发胆大了。其实自从我滑了胎，便将所有家业都交了回去。给娴儿准备的嫁妆里有多少是纪家的，太爷和太夫人心里都有数，他们不表态便没人去理睬她们。我嫁妹妹高兴得很，也不理她们免得扫了兴致。
娴儿身着喜服朝我和纪子谦拜了三拜，因为是正室，一身大红色很是羡煞旁人。我扶着她，前日把御下治家的活儿都教给了她，那房中服侍夫君的道理也让嬷嬷们教了，今日能说的不过是些吉祥话儿。纪子谦念在昔日娴儿帮他讨我的信儿和好处，自然给足了她面子，一路相送直至轿辇在街口消失了才与我回府不提。
如今娴儿去了，一等丫鬟只剩下媚儿一个，我看着蕊儿不错，便提了上来。想着绿芜虽然有时不是很机灵，但是服侍我已久，没能升了级别，但月例由我的挪出一两五钱给她算是补偿了。二等丫头里去了一个怡红，我看着没合适人补充，便先放下不提。
没了娴儿的管束，媚儿比先前活泼多了，不是想着促使我去百草园里逛逛，便是想着各种新奇花样儿逗我玩耍。我说了她几次，她才渐渐沉稳下来，这又开始迷上了刺绣，什么不好学，偏学着给小孩绣虎皮帽、小肚兜之类的。边绣还边唠叨，说是先绣给嫣姐儿，得好了还能绣给未来的小哥儿小姐儿。
这天蕊儿急急忙忙进来，连请安也顾不上，禀道：“老爷……老爷……”
我啐了她一口：“小蹄子慌什么，慢慢说来便是。”
“老爷接了个大人在府里，说要住些时日。”
“这是什么大事！快打了她出去。”我懒得管这些，使了个眼色给媚儿，媚儿拉着蕊儿坐下，给了她一杯水喝。
“老爷还接了个人回来。”蕊儿喝了一大口，慢慢顺了气儿，“奴婢听说是个女人，不，应该说是个寡妇。”
这才是大事儿，我好奇起来，纪子谦可算是长能耐了，娶青楼女子、私通小家碧玉便罢了，如今连寡妇也沾上了。
“那个寡妇姓周，叫周秀慧。夫人可别小瞧了她，她的母亲跟我们家太夫人是好姐妹，时常走动着。她与老爷自幼相识，青梅竹马感情甚好。老爷一直以来心里只有周家娘子，本来都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老爷却因考科举的事儿暂时没去周家提亲。谁知这一来倒错过了这段姻缘，杨太尉的儿子看上了周家娘子，将周娘子娶了去。老爷中了进士回来便知道了这事，好些天关在房里没有说话没有见人，心里怪着人，不知怪的是谁。”蕊儿说话不间断，嘴皮子利索得很。
“后来老爷娶了夫人便没人再提起这事儿。听说前年周娘子的夫君得了重病，周娘子日日侍奉在侧，感动了无数人，可就是没感动老天爷。前年年底她夫君便去了，因着公婆觉得她遵守妇道、相爱夫君，虽然怀了个哥儿却没福气生下，心里还是疼着她，让她出了杨府，可另行改嫁。”
“这可是盛宠了。”我总结了周秀慧在杨家的待遇。
“可不是呢，还能说她是天生好命。老爷不知从哪里知道了，等周娘子孝期一满，便使人接了家来。”
我皮笑肉不笑，这事儿可是看得多了，先前赵姨娘、王姨娘不也是这一路货色，一样招式罢了。
媚儿在一旁替我鸣不平：“老爷这回可是真的过了。夫人这里才滑了小哥儿几个月，老爷又要纳新妾回来了。若是个黄花闺女还罢了，竟是个寡妇，别人穿过的破鞋老爷赶着巴巴去要……”
我瞪了媚儿一眼，狠心道：“这话是你敢说的！也不大罚你，打两个嘴巴记着教训。明日若还听见你说这些坏心子话，趁早离了东苑去。”
说罢，我叫了所有丫鬟小子在院里听吩咐：“东苑的事儿你们若传出去一句，便领十个板子。外面的事儿你们若是嚼舌根一字，还是十个板子。自己掂量掂量，身子可受得了多少板子！”
“媚儿进来说话，你们都散开去。”
“夫人。”
我招手让她过来，看了看她脸上隐隐约约的巴掌印，不由地心疼了，忙说道：“傻丫头，叫你扇自个儿偏这么用力，仔细留了印儿，将来没夫家要呢。”
媚儿嗳了一声，连忙跪下请罪道：“奴婢今日失言，夫人教训的是，奴婢扇得重才记得住。”
“今儿个确是你错了，别忘了隔墙有耳。老爷再有不是他还是纪家老爷，他的一句话要你生便生，要你死你也不得不死。先前你娴儿姐姐为这些事没少得我训斥，因为在娘家就一直管着倒也没出大事儿。你跟着我时间不久，自然管教得要重些。可打疼了吧，我拿药酒给你擦擦。”
媚儿跪着磕头，叠声道不敢不敢。
我拿了药酒，看着她诚惶诚恐，便不刺激她了，递给她让她自己擦了去。
她一边擦、一边小心地说：“蕊儿说的事不是小事，老爷这样行为的确难让底下的人诚服，到底是为难了夫人掌家。”
“这事儿我自有计较，任凭他往家里塞多少个人，我这东苑反正是一个不要一个不丢。何况上面还有太爷和太夫人，再怎么样也轮不到我来反对。”
“蕊儿说的不全，奴婢也听到了一些话。”媚儿放低声音，“那周娘子没住进西苑，听说是住进了凝晖堂。”
这下我是真怒了，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心里忍不住骂道，这可是做的什么事儿！
“夫人息怒，保重身子要紧。”
我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着字：“想必是你听岔了。蕊儿不是说还有一位大人在府里住着么，那才是住在了凝晖堂。一个寡妇在凝晖堂里过一过都晦气，上面还有太爷太夫人看着呢，哪能就随他去了呢。”
媚儿想了想，说：“是了，穆大人也在府里。凝晖堂、永阁、祥阁都是老爷的地方，常乐堂离得那么近，时时都盯着呢。”
我微微吃了一惊，住进我们府里的居然是穆若江。想想便觉得奇怪，纪子谦一个翰林院侍郎，怎么结交上京城府尹穆若江的，才认识多久就这般友好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保证这是往纪府里塞的最后一个了~~男二的戏份要多起来了，大家不喜欢看男主，便看男二吧~
☆、第 15 章
为了慎重起见，次日我还是使了全福去打听仔细。全福带回来的消息可真让人大吃一惊，原来住凝晖堂的确实是穆若江。但是纪子谦居然不畏闲言，把祥阁赶紧收拾给周秀慧住了。我心里可闷得慌，这名不正言不顺的人居然住进了凝晖堂，我这当家的嫡妻还在呢，怎么就没人问问我的意思？
果然旧爱抵不过新欢，何况认真论起来，我不是旧爱更算不上新欢，而周秀慧既是旧爱又是新欢，真是没法比了。
我心里不舒服，本打算去看看嫣儿的，这会儿子没了兴致，怕过去没逗笑嫣儿还把她弄哭了。闲坐在屋里，不想看书也不想练字儿，转眼看到柜子里搁着的筝，虽然日日有丫头们打扫着，似乎还是觉得落寞了。可惜了，我弹得一手过得去的筝，却一直没人能合得起。纪子谦吟诗作画、书法填词样样都能，唯独不擅音律，这便是我们无法契合的其中一条缘由罢了。或许正因如此，他一开始便不喜欢我。
今日春光明媚，我倒有心思把这东西拣起来玩玩。媚儿见我兴致不错，想着玉漱亭立于高处，俯身望去百草园的景致尽收眼底，真有一览众山小的意味，便提议我到亭里抚筝。
我调试了筝音，先是弹了首简单的，算是活动活动手指。
蕊儿在旁边随侍，一边听着一边说：“夫人弹得真好听。奴婢小时候听说过一个故事，平时没想起，今儿夫人弹起琴来，奴婢便想起来了，说出来给大家解解闷。以前啊，有一个琴师叫伯牙的，是个抚琴高手。一日伯牙在山中抚琴，不想被一个叫钟子期的人听了去。那钟子期不免拍手叫好：‘此曲唤作《高山流水》，兄台的琴音里正和了曲名，巍峨的高山、清澈的流水，可不是琴中有画、画中有琴。’后来钟子期得病死了，伯牙听说之后一下把琴摔了，只说：‘知音不在，伯牙之琴不在。’从此伯牙真的不再抚琴了。”
媚儿笑道：“难得你记得这么多文绉绉的话，可见你小时候听故事很是认真。怪不得今日敢拿出来卖弄，来，赏你块糕点。”
我看了看她们俩，又试了试琴音，叹道：“巍巍乎志在高山，洋洋乎志在流水。得此知音，伯牙不枉此生了。”
媚儿心里知道我在隐射纪子谦不是知音，怕丫头嬷嬷们学了去到处乱说，连忙岔开话题：“既然蕊儿说了这段故事，夫人可得让奴婢们听听《高山流水》的美妙了。将来跟人说话，还能提高奴婢们的身份呢。”
我想了想，便说：“这曲子是古曲了，后人传着传着流失了好些。我只得了半支谱子，还是师傅代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