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连太后都知道本宫的延禧宫里有五个超龄宫女了,该死的那拉,拿着太后的鸡毛当令箭,还弄了一个什么宫女志愿专干来统计宫女的出宫意向!
哼,令妃气极。
想这样就避过本宫,拔掉本宫的左膀右臂?那拉氏,没那么容易!
“绣草,你马上去把绣梅,织绢,织缎,裁衣给本宫叫过来。”令妃摸着肚子,眼神晦涩不已。
几人陆续进来,默默地缩在墙边,低着头装着鹌鹑。
她们跟了令妃好些年,很容易就判断出令妃此时正处于爆发边缘,整个就一雷球,谁碰谁准倒霉。
令妃不说话,只静静喝茶。
毕竟跟了先皇后好几年,她还是学到一些贵妇人怎么释放威压的手段。你越端得起架子,下面的人就越服气,越不敢欺瞒你。
时间等得够久,看几人脸上都显出了惴惴不安的样子,令妃方觉得时机成熟。
她便才将手里的茶杯当做惊堂木,重重地往桌上一拍,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下面的五个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震得一抖,神情便有些不稳了起来。
“知道本宫为什么叫你们来吗?”
令妃拖长了声调,眼神似刀似箭,一个个地逼视过去,面上那似水的温柔全不见一丝,只剩严厉和阴森。
绣草是跟令妃最久的,她很清楚令妃这次的目的是什么,其他的几个心里也都大概有点谱。
她们眼神飞快地交流一下,然后公推了绣草作代表。因为她平时最受令妃重用,是她们中的第一人,奖赏拿的最多,现在当然应该义不容辞的顶上。
绣草无法,心里不忿,却也不敢犯了众怒。
她只得上前一步,蹲身行了个礼,“娘娘,您叫奴婢们来,定是为了超龄宫女出宫的问题吧?”
令妃捏着尖尖的指套,凑近唇边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鼻腔里轻轻地“嗯”了一声,眼神锐利地扫视着众人。
“那你们怎么说?”
绣草赶忙表忠心,“娘娘待奴婢如此之好,奴婢舍不得离开娘娘,愿意一辈子服侍您。”
令妃满意地点点头,转眼看剩下四人,“那你们呢?”
织锻第二个表了态,她家中已经没了父母,和兄嫂也处不来,出宫去也就是被草草嫁人而已,还不如留在宫中,毕竟做生不如做熟,在宫中服侍主子,嫁人也得服侍夫君,说不得还要和正室斗法。
除了织锻,其他三人倒都是不愿意留在宫里的。
可是她们都很清楚地知道,她们是一辈子脱不了身的,要不然今日令妃就不会这么恐怖了,于是自然也争先恐后地表示,自己非常喜欢宫女这一份光荣的职业,愿意为它奉献终生。
五人跪在令妃面前,皆指天发誓,表明自己忠心日月可鉴。
令妃满意地笑了,哼,这些个奴才,就是得时时敲打着才行。
“好了,好了,都起来吧。咱们都处了这么些年,本宫是个什么样的主子你们还不知道吗?”
她摸摸自己的肚子,满是憧憬。
“你们几个都是本宫的心腹,本宫也就不瞒你们了。太医已经偷偷给本宫透漏过了,本宫这一胎,是个壮实的小阿哥。以后么,等本宫拿到这宫里的宫权,你们可都是管事。本宫可是非常看重你们的,你们可别让本宫失望啊。”
终于看到几人眼里都冒出绿光,令妃才意犹未尽地每人各赏五两银子打发了她们,开始着手安排起晚膳来。
她还要画一个淡雅柔弱的妆,毕竟,晚上的接驾可不能马虎了。
梦里梦外
下午的阳光暖暖的,仿佛带有治愈能力。空气中飘着各种花的芬芳,合着殿内檀香与衣物上的熏香,虽让人很难一一辨别其中味,却也不失为一番独特。
“本宫在院子里洗头,你们把躺椅搬到太阳底下去。”
那拉先在东暖阁里洗了澡,换上一身宽松的外衫,开始在碧水的服侍下洗起了一头青丝。
平躺在芙蓉躺椅上,那拉闭着双眸,感受着暖暖的阳光,和碧水轻重适度的按摩。
小金瓢舀起浸了花瓣的热汤,轻轻地浇在头皮上,每一个毛孔都仿佛在唱歌,通体的舒畅让那拉满足地叹了口气。
她向来喜欢在有这般暖阳的日子里洗浴。皂角的味道淡淡地散在身周,混合着阳光的味道,闻起来颇有一些心怡的感觉。
北方的气候一贯的干燥少水,居民们洗浴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宫妃们洗浴也向来是一件大事。
在紫禁城,用水是和分位挂钩的。东西六宫,每宫才一口井,妃嫔们用水若不按照分位高低来分配,那得出老大的乱子了。
嫔以下的低位妃嫔每月只能洗浴一次,除非被翻到牌子,否则不能加洗。
虽然那拉是皇后,水的份额只仅仅比太后少一点,却也仅仅能够三日一沐浴。
羊角梳带着特有的质地,一梳一梳,一直梳到尾。金瓢舀着水,水声哗哗,像是一曲舒缓的调子。
在这催眠曲中,那拉意识渐渐沉迷。
识海中,光线退却,黑暗占据,慢慢化身一片荒芜。黑暗渐浓郁,一层又一层,像轻纱一样将那拉的意识包裹起来,终被淹没在黑暗的海底。
四月的时候,宫里还没有蝉鸣,只有早回的燕子在屋檐间来来回回,偶尔叽叽喳喳低语着人们听不懂的话语。
那拉睡得很熟。
碧水为她清洗好了头发,招手叫来两个小苏拉。
小苏拉们轻手轻脚地搬开躺椅一侧装热水的大木盆,碧水给换上了一张干净的地毯,又将那拉的一头青丝用吸水的缎子擦拭到半干,抹上发油,梳顺,再一点一点细细铺在这张地毯上。
那拉头发很长,那长及脚踝,一点一点摊开,远远看去像是一把巨大的墨色青丝扇。
四月的天气还不是很暖和,碧蕊从屋内抱来一床厚厚的羊毛毯子,轻手轻脚地抖开,又小心翼翼地给那拉盖上,生怕惊醒了她。
娘娘是个好主子,赏罚分明,从来不任意做贱人。
碧蕊心里一叹,轻轻为那拉掖了掖毯子,料想无事,于是便示意碧水去做自己的事情,她自己搬过一个针线筐,在一只小凳子上坐下,守着熟睡的那拉做起针线来。
娘娘曾对碧蕊说过,她做的荷包很精致,心里很是喜欢。碧蕊便想着,不如趁现在得闲做些给娘娘赏玩。
她手指翻飞间,一片花瓣渐渐有了雏形,而那拉此时却做了一个梦。
梦里,那拉依稀还是青春年少的时候,十几岁未入宫之前的样子。
身量小小的那拉,骑着一匹火红色的高头大马,在浩渺的大草原上漫无目的地飞驰。胸中充满了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情。
那拉小时候去过草原。梦境很真实,仿佛真的是置身于漫漫草原之中。
风呼呼地吹过耳畔,发丝飞舞扬起好看的弧度,衣带翻飞间像是展翅的蝴蝶。
她脸上带着山茶花一般灿烂如火的笑容,清脆的笑声留下一串串,伴着达达的马蹄声像是阵阵鼓点。
良久,也许是跑累了,画面一转,她忽然出现在了家里。
她把缰绳一扔,迈步跨过那高高的门槛,穿门过户,她看到了额娘,展颜一笑。
额娘美丽而温柔,她坐在花厅铺着厚厚毡子的椅子上,面前摆着一个绣花绷子,上面是半副秀丽山水。
额娘见她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微微笑了笑,掏出了帕子,慈爱地给她擦去额头和鼻尖沁出的滴滴汗珠。
额娘并没有说她笑出两排大牙有什么不对,也没有冲她絮絮唠叨各种贤妻准则,那拉觉得快活极了。
燕子低声呢喃着。
碧蕊埋头,时不时抬眼看看熟睡中的那拉。
她的荷包上,一枝梅花正要盛开,带着浓浓的春意。
忽然,一声“砰”的巨响从倚兰馆那头传来,伴随着的,还有一些人声和跑动的脚步声,在静谧的后殿中显得非常的突兀。
碧蕊吃了一惊。
她慌忙侧头看了看那拉,发现她并没有被吵醒,方舒了口气。
站起身来,碧蕊极目望去,却见倚兰馆中匆匆跑出两个小苏拉,一溜烟地往前殿跑去了。
难道是十二阿哥又生病了吗?
可是,十二阿哥常日发病,伺候的人心里都有数,怎么还会这么慌张,难道这次很凶险?
碧蕊心里一慌,急急把半成品的荷包一放,飞速地四周看了一圈,发现身边只有一个小宫女香叶。
招招手示意香叶照顾着皇后娘娘,碧蕊急匆匆地冲倚兰馆去了。
不过没等她跑到倚兰馆门口,就远远地,见到一个嬷嬷从倚兰馆大门冲了出来,直往正殿这边跑行来。
跑得近了,碧蕊才认出是十三阿哥的奶嬷嬷张嬷嬷。
怎么是她?
碧蕊赶紧截住她,“张嬷嬷,发生什么事了?”
“哎哟,是碧蕊姑姑哇,您快去禀告娘娘吧,十三阿哥发烧了!”
张嬷嬷面带急色,惶恐不安地说。
“啊?十三阿哥?”
碧蕊吓了一跳,怎么是十三阿哥?
十三阿哥可是很健康的一个孩子,从来没生过病,怎么忽然的发烧了呢?
“那,那,你派人去请太医了吗?”
“去啦,去啦!老身已经叫小德子去了太医院。”
阿哥生病了,碧蕊可不敢拿主意,虽然问明白张嬷嬷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也必须马上禀告给娘娘知晓。
“娘娘,皇后娘娘,您醒醒啊,十三阿哥生病了……”碧蕊急急返身,跑回那拉身边,要将她叫醒。
那拉梦见阿玛回家了,正和她,和额娘一桌吃午饭。
额娘说她总是不长个,硬是给她夹了一筷子红烧肉,要逼着她吃下去。
长着一张圆圆的包子脸的那拉,高高撅着嘴,瞪着碗里的肉,一脸嫌弃。
她抬头求助地看着阿玛,阿玛却只是笑而不语。
“娘娘,您快醒醒啊,娘娘,十三阿哥生病了……”
这是什么声音?
包子脸那拉捧着碗,动作瞬间停滞。
声音越来越清晰,十三阿哥?那拉心里一颤。
世界开始崩塌,额娘,阿玛,房子,桌子,连同手里捧着的碗一起破碎成一片星光,消失在眼前。
世界仅剩了一片黑暗。
“娘娘……”
“呼,呼……”
那拉突然醒过来。
原来,本宫原来只是做了一个梦吗?
那拉怅然若失。
“娘娘,您终于醒了,十三阿哥发烧了!”碧蕊见皇后娘娘终于醒了,语气焦急地说出了这一消息。
“什么?”
前一刻还身在天堂,后一刻就已经如在地狱!
美梦破碎还有些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