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娶妻,尚且要经过三媒六聘,皇帝大婚更是举国上下的大事,纳采、问名、纳吉、纳征等等礼节不但样样不少,而且有些时候甚至文武百官都要浩浩荡荡地参与其中。册封皇后之礼还未进行之前,凌珊自己出了联系册后那天的礼节以外再无别的事情,倒是百官忙得热火朝天。
婚礼的使者是凌珊的舅舅——身为太尉的永兴公星栴,因凌珊父母双亡,门中只有长兄凌宗瑞最为亲近,尽管因为他是一介商人,担当婚礼的主人于理不符,但皇帝的意思还是以孝仁为先,开了这个先例。
“皇帝真是说什么是什么呀!”
元夕这天晚上,黄昏那五百鼓声已经消去,外头却仍旧热闹非凡。凌珊用笔在嶙峋的枝头点了两点红梅,抬眸瞟了一眼靠在窗边感叹的星荀,冷冷道,“这样的话……”
“我知道!”他回头,笑容皎洁,“除了在你面前,我绝不会和别人这样说的。”
她淡淡笑了一下,不多答话。
坐在星荀对面与他一道品茶的凌以微捧起一枚香茗,轻轻吹了一口气,雾气氤氲,她平平地说了一句,“今天是上元灯节,两位不出去玩吗?”
她分别见过这两个孩子小时候贪玩的模样,如今二人却安静坐在这里,一人勾梅,一人品茗,着实不像他们的个性。
“五天之后便是册后之日,如今出去并不方便吧。”凌珊的工笔点了点朱丹,不以为意。
“当了皇后以后,就更不方便了。”星荀却说。
她抬眸,犹豫了一下。
星荀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拿过她手中的工笔,拉过她的手腕,凑在她的面前,鼻尖差点就碰到了凌珊的脸。
她没有避开。
“人生得意须尽欢,珊儿姑娘,我们去赏灯吧。”他对她笑着说道。
凌珊见到他眼睛里的一丝暗色,叹了一声,对凌以微行了一礼,就被星荀拉了出去。
春风还未把百花吹开,却先点亮了上元节的火树银花。
镂雕着奇花异草、珍奇异兽、琼楼玉宇的花灯从朱雀大街外的横街上一路排开,含光门前高高立起足有三十丈高的灯树上垂下的金银流苏在正月的朔风中相互触碰着,发出曼妙的音律。
喧闹人们的笑面在灯火阑珊之中被照得迷幻朦胧,满城都张灯结彩,凤箫声动,玉壶光转。带着甜味的冷风吹化了街上男男女女或高声朗笑或垂眸低语。
凌珊手中提着一盏五彩琉璃灯,上面各色宝石在灯影中闪耀着五光十色,但她却没有多欣赏这盏价格不菲的花灯,反倒是低头看着被星荀牵着的手。
美其名曰“不能走散”,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放手过。
哪怕……
“星大人,您这已经是第三串糖葫芦了。”凌珊看着他一边吃着冰糖葫芦一边对喧闹的一切流连忘返的模样,好心好意地提醒道。
堂堂清望高官却对小孩子喜欢得不得了的冰糖葫芦颇有执念,凌珊真不知道该说他些什么好,依稀记得,他今年也该行冠礼了。
“你自己刚才不是也吃了一串吗?”星大人却不意外然,说着有把一颗山楂吃进嘴里。
凌珊无奈摇头,“我是怕你吃坏了肚子呀!”
“嘿嘿,不惧。”星荀吃完了冰糖葫芦,又看到街上有人在玩杂耍,立即又拉着凌珊凑了过去。
但凌珊却没有想到洒脱清逸如他,居然会那么喜欢这连她都有些害怕的热闹。玩杂耍的民间艺人技艺高超,踩在一根细竹竿上灵活地翻着跟斗,引来围观的路人们一阵阵喝彩。
“姑姥姥还是挺了解我们的嘛。”跟着周围的人一同拍手叫好以后,星荀忽然侧过头对凌珊说道。
凌珊笑笑,想起一事,有些不安地说,“我想让她当我的尚宫,可是她说大婚结束以后就要回天山。”
星荀倒是不觉得惊讶,他安慰她说,“全部人一股脑都扎堆在宫里也不好,万一出了事外头都没个照应的人。大舅父一直在外经商,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话虽如此……”凌珊可不愿意再去找别个能像凌以微那样令自己信任的人。
“不如宋沛羽你把弄到身边来吧。”星荀提议道。
“宋沛羽?”凌珊觉得这个名字非常陌生,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来,“你是说,章宁公主?”
他笑了笑,“她现在不过就是个司灯罢了。”
她觉得奇怪,“她什么时候升为司灯了?先前不是个掌灯,留在诗若那里吗?”
“凌晏救过她一命,她对凌晏似乎有点不太一样的感情。我父亲也许是怕她对诗若不利,所以想了个法子把她调去南薰殿了。”
宰相还真是长袖善舞啊。凌珊心里冷笑,可毕竟是当着星荀的面,就算他并不在意,她也不会直接开口说出来。
南薰殿是凌昭容的住处,把有可能会为凌晏效劳的宋沛羽放到南薰殿,并不是放虎归山,而是让她不能在别的地方有所作为。不过,凌珊毕竟与凌昭容是同宗,到时候把她弄到宣坤宫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还有一件事,我觉得非常奇怪。”突然一阵喝彩拍掌声,吵得她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凌珊踮起脚尖,凑到星荀耳边,“淄州王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申请调至去当南境副都护?”
宋溢和宋湛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宋湛的母亲虽然是周王妃,可并不受周王宠爱,两人的关系非常淡薄。宋溢的母亲娄氏向周王进了几句谗言,周王于是就把自己的王妃放逐到封地的一座荒城去了。
按理来说两人应该并不和睦才对,宋溢怎么会对宋湛这么好?如今的凌珊已经没有办法相信有谁会无缘无故对谁好了,尤其是皇室宗亲。
“你忘记周王是怎么被幽禁鹰狗坊的了?”
实在是太吵,星荀又拉着凌珊从人堆里走出来。
凌珊怔了一下,说,“听说是厌魅愍皇帝,不是?”
“说是也不是。当时的确是有人向愍帝告发,说周王在鞋履中藏了一个小纸人,行巫祝之事,而愍帝当场让周王脱鞋检验,也确有此事。可是你不觉得陷害皇帝,没有被杀头而只是幽禁,这不是太蹊跷了吗?”
她自然知道这样的惩罚太便宜了周王,可是周王不久之后就在鹰狗坊忧郁而死了,她便没有在研究这些事——皇家的事情怕是一辈子都研究不完。
“但愍皇帝这个人你也知道,他出家三次啊,就算都是表面工作,那样的时候也该做得到位不是?”凌珊说。
星荀摇头,“重点不是这件事,而是周王鞋子里的那个小纸人。周王和愍帝并不是一母所生,元德七年愍帝把周王安排去了北境当狄历都护,十几年都没有回过凛都。不过,在此之前,他已经把周王妃放逐。”
凌珊一惊,“难道周王早已……”
“谁知道呢?”星荀耸耸肩膀,继续说,“可是留在凛都的周王的两位孺人可不是省油的灯,周王不在,为了争宠,二人勾心斗角,从未消停过。周王鞋履中的那个纸片人,其实是淄州王的母亲娄氏争风吃醋的杰作。”
凌珊把白貂风帽裹紧了些,叹了一声,吐出的气在面前化作了白雾。
“所以我猜想淄州王去南境帮吴王,也不无可能。毕竟父亲是母亲害死的,他对周王一定抱有愧疚之意,而吴王又是周王的承嗣者。再说,如果他趁机要害吴王,别人怎么想?重要的是,皇上怎么想?娄擎苍与淄州王是一系的,娄大人和我父亲是王不见王,水火不容。淄州王总不可能为这事让我父亲一派的人抓到把柄陷自己于不义。”
星荀的分析有条有理,凌珊茅塞顿开,吴王刚刚回来,他的立场尚不明确,所以宋溢这个时候去帮他,一来可以修复兄弟间的关系,二来也可以探探虚实,如果宋湛是中立派,说不定还能把他拉拢过来。再者,要是顺利收复了瓯骆,那就又是大功一件了。
“听说祭将军和玄宁都要去南境呢!”星荀拿过她手里的花灯,举起来,五颜六色的光照得他的脸格外漂亮,“吴王真是运气好,摊上这么个好哥哥。谋士、勇将,连手都不用挥一挥就有了。”
凌珊不知道他这么说是什么用意,她抚了抚眉心,突然说,“我想请你——”
星荀已经摇头,“傻丫头,他能和卓力格图那样的人成为朋友,他有没有办法让瓯骆重新归顺,这还有担心吗?你和他看起来都是文弱闲雅、不更世事的模样,很多人看见你们就想对你们施与关爱,他懂得利用这一点,你也要学起来。弱而人怜,怜则助啊。”
她羞愧地低下了头。
“再说,我要是也走了,谁留在京城保护你?”
凌珊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抬头望着他忧虑的脸,他说得对,同情是强者才配有的感情,可是……
“我总有一种预感,皇上不会什么事都不做的。”
他怔了一怔,微皱着眉心,低头轻轻笑了一笑,自言自语说,“你真的是一个注定要当皇后的人啊。”
凌珊困惑地看他。
“你的直觉没有错,之前弹劾祭漩的那名侍御史已经被皇帝钦点升任吴王谘议了。”
“从六品下升为正五品上?!”凌珊惊呼,皇帝破格提拔……皇帝这回恐怕真的是要试一试吴王。
星荀似笑非笑,说,“你如果还不放心,可以去看看未来的吴王妃。你见过她了吗?”
她愣了一下,平静点头,淡淡说,“见过。”当时并不曾太留意她,只知道是个长得十分美丽的女孩子。
星荀咳了一声,抬起锦袖掩住了唇,和凌珊眼神交汇的瞬间,示意她往身后去看。
她猛地抿紧了唇,转过了身。
56
56、第五十五回 四人游 。。。
灯火阑珊处,少女穿着齐胸束起的红色罗裙,挽着样式复杂的飞仙髻,稚气未脱的容颜甚是清秀甜美。
之前虽然见过,可却和那时所见有所出入……那时她被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女唤作姐姐,所以显得更有风度。
但如今——凌珊看到她走在一袭樱草绢衣的宋湛身边,笑颜纯然。
汝南郡王之妹,常骁。
她挽着宋湛的手走在灯市中,两人有说有笑。
凌珊不是没见过他微笑的模样,尽管他总是吝啬他的笑容。他的微笑好看得无可厚非,就好像冬日里飘落的雪花,还未着地就化作虚幻一般的风致。
后来她才明白,那样的微笑和他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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