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吗?”他仍然背对着她。
凌珊怔了一下,点点头,才发现他未必看得到,于是应了一声,“嗯。”
皇帝转过身仰躺着,看着宫室天棚的精美纹路,垂眸时满是倦意,“朕记得,曾经问过你,高平王是个怎么样的人。”
她交叠在身前的双手握了起来,含糊地点头,“嗯。”
“当时你说,洌儿是个十分英俊的男子。如今朕再问你,你的回答也是一样的吗?”
她的心倏尔收紧,委实不知要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她想到了在鬼戎所见的那位小王爷,勇敢、刚毅,骑在骏马之上驰骋草原,威风凛凛,可是……他还是夏的王爵吗?
凌珊不敢告诉皇帝,他的儿子已经被鬼戎单于封为大将军,还率领着鬼戎的骑军去征讨鬼戎的乱贼。他甚至……已经被单于赐婚,将要迎娶左贤王唯一的女儿——阿斯茹居次。
她怎么说得出口呢?哪一位皇帝愿意听到自己有这样的臣子?哪一位父亲愿意听到自己有这样的儿子?
凌珊紧抿着嘴唇,半晌,她才低低低应道,“嗯。”
床榻上一片静寂,凌珊紧张得紧闭着眼睛,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叠放着的双手,十指纠起来,指间渗出了细汗。
过了很久很久,她好像听到了他的叹息,她不能确信自己是不是听错,探身近前去看他。
他已经阖上了双眼,陷入了安宁的睡眠。
凌珊说不清自己是不是松了一口气,只是看着他英俊的龙颜,依稀有点想起了他远在鬼戎的儿子的容貌。她悄悄伸出手,离他的面庞很近很久,想要去触碰,却又不得不收回来。
宋洌长得有几分相似……可是,他却没有给他的儿子最重要的隐忍和果决。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修改是因为,写到后面又扯到了漠北鬼戎的事情。因为刚开始写的时候,把匈奴和突厥两个不同部落中的称谓都准备了,起先是准备用突厥的称谓,也就是头领是可汗,而后又有叶护等等辅政大臣,可是后来觉得叶护这个称谓实在是不给力,听起来总让人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存在感的样子,所以还是又用了匈奴的官爵,也就是,单于之下又有四角王和六角王,左贤王一般来说是单于的继承人。再者,居次这个类似于汉人公主的称呼,也是匈奴才有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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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五十八回 雅量 。。。
后宫的生活悠闲而安逸,除了内官所统的“坐而论妇礼”之类只留虚名的职事以外,也就是主持或参加例行的各种祭祀、拜陵、宴宾活动。
除却这些,后妃的生活就只剩下陪伴皇帝了。可惜今上并不是一个常常需要陪伴的人,他和古往今来的大多数皇帝一样,都不会为哪一位后妃留恋,而当他决定要给某个人无上的恩宠,其他的妃子就只能望洋兴叹,感受前人留在诗词歌赋中的那些清冷宫怨。
皇帝终于新立了皇后,他对皇后的态度是所有人都瞩目的对象。
那是他百般挑选之后才决定的人,他将会给她和她的家族多大的隆恩?
新后又是否会像她那为了愍帝而殒命的父亲、为了今上而尽瘁的兄长一样,为了皇家而尽心尽力,认真服侍她的夫君呢?
可是,令所有人都感到失望的是,这对年纪相差二十岁的新婚夫妇之间并没有上演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好戏。
他们的一切都是中规中矩,显得那么死气沉沉。
新后入主宣坤宫,和某位嫔妃住进宫里没有任何区别。
宣坤宫只是无数宫殿中的一座,下朝以后的皇帝还是像从前一样去往继晷殿处理他的政务,到了夜里,宣坤宫和后宫每一座宫殿一样挂起红纱灯,照亮街北通往自己宫殿的道路,等候皇帝的到来。
他有时候来街北,有时候不来。一切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至于新后自己,也不会像从前那些刚刚进宫的嫔妃一样,想方设法趁着自己年轻貌美,自荐枕席。她不但从来都不去街南,甚至都不怎么走出过宣坤宫。
此前很多人都知道,这只是一场普普通通的政治婚姻。皇帝是因为新后的家族曾经为皇室所做出的贡献,念及她孤苦无依才怜悯她,立她为后。殊不知这二人竟然连逢场作戏都没有,大婚过后,皇帝再也没有驾临过宣坤宫。
他不是没有来街北,而是时常去拾翠宫探望怀有身孕的充媛,就连初来乍到的凌珊都已经有所耳闻:皇帝之所以还没有晋升充媛,完全是碍于新后的面子,否则,她早就位居九嫔一等之列了。而皇帝也在写着形形色|色论及后宫的奏折上看到了有关于皇后家族不易生养的论断。
尽管有这样那样的蜚语流长,但帝后二人却都是无动于衷,各自过着各自怡然自得的生活。
二人无所表示,后宫就更没有办法太平。
很快,帝后不睦的消息就传到了在虬山微明宫养身的太后耳朵里。太后和皇后虽不是出身同一世系,但却都是凌氏同宗,听到皇后无心侍主,又惊又怒,很快懿旨就回到了京城,表示自己即将回宫。
永定二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晚,四月仍旧没有春回大地的气息。
宫中花树之中,唯有宣坤宫前栽种的一簇簇紫荆花开得活泼可人,一朵朵紫红色的小花,成为了依然一片枯黄的紫微宫一道亮丽的风景。
凌珊在偏殿西北角的悦蝶亭内描一幅丹青,看到彤史送来的银色戒指,笔下一顿,开出了一朵灿烂的紫荆。
她遗憾地蹙起了眉宇,对彤史淡淡说了一声,“拿到里面去放吧。”
彤史怔了一下,站在亭子外头左右为难,最后,宋沛羽为凌珊接过了盛放着银戒的首饰盒,让尚寝退了下去。
凌珊没有在意,只是继续画她的紫荆。
宋沛羽见状,低头微笑道,“臣有事请求禀报娘娘。”
“嗯?”
“臣斗胆,昨日为娘娘卜了一卦。”她欠着身子,态度谦卑。
凌珊挑了一下眉,聊有兴趣地问道,“是什么卦?”
“回娘娘,臣卜到的是蹇卦的六二——‘王臣蹇蹇,匪躬之故’。”
凌珊提笔,似是在思考下一朵紫荆要在哪个枝头点缀,回头问另一位尚宫,“江尚宫,你觉得宋尚宫的这一卦算得准不准?”
江宛筠在她的身后,恭谨回答道,“臣愚昧,并未学成周易。只是臣食君之禄,理当为君分忧。以导引中宫之职,奴婢思量有一事需得提醒娘娘。”
凌珊无奈摇了摇头,搁笔走到一旁坐下,便有人奉上了香茗,“你只管说吧。”她捧起了茶盏,轻轻吹了一下便有温热的水汽扑面而来。
“臣斗胆提醒娘娘,勿要本末倒置。”见凌珊抬眸注视自己,江宛筠容色一敛,道,“皇上既是娘娘的夫君,又是娘娘的君主。无论娘娘是以什么身份看待自己所处的位置,都应该以妻子或者臣子之礼侍奉皇上,为皇上排忧解难,与皇上同心同德。但如今,娘娘却是将皇上看为是敌人,事事揣摩圣意,取敌不动、我不动之法,实在是有亏妇德、臣纲。”
凌珊平静地听完两位尚宫的说教,知道她们所说的不无道理。
她既然已经选择了当这个皇后——或者她根本没得选择,那么就该好好的适应这个位置,做一个皇后同时也是一名妻子应该做的事情。
讨好她的丈夫,管理她的后宫。为皇室开枝散叶,延续香火。
可是让她去接近一个似乎已经窥探到她的一切的男人,而他与她之间只是比陌生人更熟悉一些而已,这……太难。
凌珊轻叹了一声,起身走到亭外折了两支开得正好的紫荆花。
宋沛羽猜到她的意思,立即命人去取一个白瓷细腰梅瓶,送到皇后面前。
“跟圣上说,宣坤宫的紫荆花开好了,怕他来不及欣赏,花就败了。”
她说得平静,有心人却已经听出了些许怨气。宫女们诺诺答应下来,便毫不迟疑地将插了两支紫荆的梅瓶送往继晷殿。
凌珊抬头看着这些美丽的紫荆,淡淡笑了一笑,“真是‘敢为天下先’的花……皇宫真是个奇妙的地方,来到这里,所谓‘意色举止,不异于常’的雅量都没有了。”
宋沛羽道,“纯任自然也是一种雅量呀,娘娘。”
凌珊听了欣然一笑,转念又想,那两支紫微送去继晷殿也未必就能怎么样,她始终不能了解她丈夫的喜好,可是事到如今又能如何呢?
难道她还能两手一摊,说这后座不要也罢吗?更何况,一个没有自己子嗣的皇后,又岂能在后位上长久?只能既来之,则安之了。
事实证明,凌珊的忧虑并不是必要的。
晚膳后,皇帝驾到。
他有一阵子没有来,见到宣坤宫和他之前来时不一样,感到有些陌生和新鲜,“皇后让宣坤宫焕然一新了!”
“世事总是渐变的多,积少成多,聚沙成塔。陛下许久未来,自然觉得新鲜。”凌珊说完,突然觉得自己的话语中怨念太重,心中懊悔,可转念一想,新婚妻子不受夫君宠爱,有点怨气也不为过,于是便假装浑然不觉。
皇帝似乎对他的皇后会有这样的抱怨感到惊讶,他愣了一下,转而微笑问,“方才听江尚宫说,皇后今日仿佛食欲不振,晚膳几乎不曾动筷?”
这话倒是真的,凌珊点头,坦然说,“妾素来挑食,也不怪尚食局的人了。”
他坐在小几旁,托着腮看她,眉目中笑意温柔,“哦?连御厨都不能做出皇后喜欢吃的佳肴,皇后的味蕾着实是挑剔呀。”
宋沛羽刚刚煎好了茶,滗出两杯让宫女奉入殿内给帝后。
凌珊亲自从宫女手中接过茶双手奉给皇帝,对他笑笑,说,“不是妾自夸,就这烹饪一事,妾还是略有心得的。”
他虽没有说话,可嘴角却扬成了一道温和的弧度。
“陛下若不信,他日妾亲自下厨为陛下做一桌菜肴,让陛下试一试妾的手艺?”她往他身边微微一侧,昂起头笑着问他。
皇帝浅浅尝了一口茶,笑道,“皇后的茶若是能煎得比宋尚宫要好,朕就信你。”
凌珊听了一怔,不期然鼓起了腮,嘟囔道,“茶和菜怎么能相提并论呢?陛下不想吃妾烧的菜,直说便是了。”
他拥着她笑起来,“朕逗你的。皇后金枝玉叶,肯为朕下厨,朕自然求之不得,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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