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既然带着茶叶来的,那我们今天就说说茶罢。”沈观潮说茶就绝对是认真的只说茶,一点都不带透过茶教导什么为人处世的道理,说什么规则世法的。至于别人能听出什么来,这却是沈观潮管不住的。
这边沈观潮讲茶,少年并着沈兆麟就在下边认真听,沈端言这样没文化的只能老远猫着,找本志怪故事打发时间。沈观潮引经据典,讲的倒十分深入浅出,就是沈端言只在旁边打酱油,也把茶自发源起到大夏的种种听个大概。
书房里讲着至俗至雅的茶事,而在内院沈王氏屋里,却在说着只一味俗半点也不雅的事:“家中的意思我已清楚,只是朝中的事,回去请你祖父和父亲细细琢磨,他不在京中,有些事不能亲见,倒真是麻烦。说起来,还是应该请你祖父或父亲哪个来京中坐镇才好,这么大的事,他们不来谁坐镇也不能放心呐。”
“祖父年寿已高,经不起跋涉,父亲倒是很想来,只是祖父前些时候旧疾发作,身子很是不好,不准哪天的事,父亲不敢离得太远,怕到时候不能床头尽孝。”王贺章也清楚,现在长安城里也就他和一位叔父做主,很多事情他们做不到尽善尽美,如果他父亲能来是再好不过。但偏是这样的时候,祖父旧病复发,父亲不昨不留在家中。
“这也是事赶事,好在还有些日子,到底再看看你祖父是否好些,尽量请你父亲进长安。顾家那边也不能放松,多紧着来往,千万莫松手,如今要靠顾家的财,他们若有什么过分的请求,倒也不妨先答应他们。”提顾家的事,却是沈王氏想给沈端言添点堵心,虽说事出来后,沈端言肯定没好日子过,但现在沈端言正过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呢,她看着实在堵心。
“顾家比我们还上赶着,州郡上一直有人想谋顾家的财,偏偏顾凛川虽有沈观潮这么个岳父,却因与家人不和,不肯开这个口。顾家人也不愿求到他头上,这才拖得顾家下水,商人重利,看到这水里的财,他们哪里还能舍得抽身离开,堂姑安心,再说事情若有不妥,倒霉的只会是他们。”王家找到顾家,真的不是因为顾家有多少财富,王家千载传承,怎么可能会拿不出钱来,王家找上顾家,不过是想找条退路。万一事不成,顾家就是那顶缸的,而王家什么事都不会有。
王家的不会有事,也只是嫡支而已,偏房于王家早就是累赘。王家此时下注,一是赌那个万一,二是那个万一不成立,他们也能借此机会斩去沉疴,轻装上阵,去传承一个千年。
甚至,连沈王氏,都是需要斩去的那其中一小部分,只是她并不自知,依旧为自己将一个有势一个有财的两个家族团团捏在掌中当枪杆子使而自得。她以为,任是沈观潮如何老成谋国,也躲不开这劫,她也以为,自己天衣无缝,连沈观潮都瞒得严严实实,殊不知她在谁人眼里都只是盘开胃小菜。
在沈王氏和王贺章说话时,顾凛川也在与顾闻谈话,所谓的谈话,其实顾凛川只说一句:“如果不想死就回去,言尽于此,爱听不听。”
顾闻听完讥笑一声,光凭表情就回答了顾凛川的话,既不说家中如何被逼到这份上,也不劝着顾凛川和家里一条心做这事。他确定顾凛川就算全知道也不会说,要真出事,顾凛川脱不脱得开身另说,他所渴望的伟大前程也就这么毁了,所以顾闻完全不想和他这亲弟弟说点什么。
顾闻也就错过了顾家唯一可以从这件事里择出来的机会,从此被绑上贼船一去不复返。
、第四十一章 自恋是种病,药不能停
沈端言这天黄昏吃过晚饭才回醒园,然后便发现园子里安静得连落叶声都细微可闻,正待要问几盏茶怎么今天这么清静时,却看到顾凛川在中庭几株腊梅花下站立着。也不知站在哪里有多久,下午有细雪降落,他头上肩上竟也有薄薄一层,看着背影便让人觉得这人今天有异常。
“今日园中可是有人来?”沈端言回答看几盏茶。
青茶上前一步答话:“回太太,是爷的兄长来过,不过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盏茶工夫。”
点点头,再看那背影,沧桑得让人多看一眼都能老上一岁,难怪呢。嘴上说着不如何关心家人,对家中父母兄长都已经绝望寒心,其实还是希望他们能好好的吧。血脉相亲就是上一刻恨不得你去死,下一刻却后悔怎么能说出这样狠话来的情,再简单一些想,没有对亲情的期盼,又哪来绝望寒心。
“叫个人去给送件衣裳,数九寒冬的天,别冻坏身体。”沈端言说着就转身要往里走,却被红茶叫住,她回头看红茶,不解道:“怎么,还有其他事情吗?”
红茶摇头,黄茶却知道红茶想说什么,其实这话她们几个早想说,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而已:“太太,如今爷这般待您一心一意,您为何还要拧着呢。这样的时候,正是和好的好时机,太太怎么就不上心,真是急也急死人。”
说话间,徐夫人从内院走出来,冲几盏茶招招手:“咱们走,莫管她。”
说罢,也不征求沈端言的意思,带着几盏茶就往内院回,顺便还有小丫头捧着丝棉大氅递给沈端言,除此,还有暖手的炉子,热得滚烫的红糖姜枣酒。小丫头把这些都摆到腊梅林边的小亭中,然后转身就走,沈端言叫她她也不回头,只说一句:“太太,这是徐夫人吩咐的。”
得,徐夫人这干娘一来,她说话都不像从前好使。
看着手上的大氅,沈端言想想走到顾凛川身边,把大氅递给他,然后问道:“其实我有句话挺想问你的,在你心中,权势更重要,还是亲人更重要?”
“权势。”顾毒草这点也挺好,对权势无比渴望的欲|念,他从来就不加遮掩。
“是从来就这么想,还是因受种种磨砺之后,才这么想?”沈端言这些问题憋在心里已经有一段时间,她从来就是逮着机会就赶紧使的,眼下她就觉得是个好时机。
“后者。”虽然是后者,但他也绝对不是那种会说“如果可以,我宁愿不受这种种磨砺,清清静静读书,安安乐乐过活”的矫情人。权势这东西,念头一起便不会再有其他原因,只因为权势在手时,便会生出“天下尽有”之心。这种掌控一切,且不被人掌控的痛快,不是在四四方方的书斋里清清静静读一辈子书就能得来的。
书中固然有黄金屋,书中当然也有颜如玉,有翡翠马,也有白玉堂,但没有我走到哪里,也无人能掌握我命运的大自在。
“你曾后悔过吗?或者说,你喜欢你现在为之愿付出生命的道路吗?”沈端言说完,觉得自己今天颇像知心姐姐。
“喜欢,不悔。”然后顾凛川看向沈端言,不明白她今天怎么突然这么话多,要知道她平时跟他说话,恨不能什么话都三句说完,字越少越好,相处的时间越短越好:“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既然不曾悔过,也喜欢,那就得感谢他们,若非他们肯做磨刀石,你无法成为现在这样的人。人生不能拥有所有,得到一些,总要失去一些,如果你肯放下现在的这一切,把你用来经营权势的手段用到家中,想来也并不难于真正于他们成为一家人,只是你肯换吗?”沈端言的话外音是:既注定与家人亲近不得,那反倒不如洒脱点,犯什么文青病,看雪吹风,不知道这时代感冒也能死人么。
“那么,你为得到什么,又曾放弃过什么?”顾凛川忽然扭头看向沈端言,细雪之中,仿若一朵朱红山茶花,在雪里摇曳着芬芳,盛开得那么好。不久的曾经,还如正午的阳光一样能灼伤人,不久后的现在,又开作幽静一朵。
沈端言强笑一声,没有接下话去,她在这里不曾有过取舍,在现代怎么可能没有过,只有哪一件都难于放弃,才会有得失取舍。只笑一声,沈端言就收敛起笑,许久后才说:“我只知道,一旦放下就不要再去想,留恋被自己舍弃过的东西非常可笑。”
默默看向沈端言不笑时静若覆雪的面容,顾凛川猛地脑洞大开,脑补的内容是:她说的被她舍弃的,她不再留恋的,其实是我吧,是样的的对吧。
大哥,你想多了,自恋是种病,药不能停。
“对不住。”
沈端言看向顾凛川:毒草,你做什么事对不住我?
“没关系。”对不起,没关系,应该是正确的句式吧,这样答没错对吧。
顾凛川继续脑补:没关系是因为已经舍弃,不再留恋,所以是与非,对于错都已经没有关系。
两个脑补帝的对话,简直不能再精彩!
雪渐大,夜色渐浓,园中灯火昏黄,映在雪上仿如铺着一层金沙,闪闪动人。顾凛川经由自己的脑补,发现很多事一旦错过就不可再追,只叹口气,看着在寒风中的沈端言,忍不住伸手将身上披着的大氅又解下披在她肩头,道:“回屋去罢。”
“好。”看向小亭里还在炭火上暖着的酒,沈端言问顾凛川:“有祛寒的姜酒,雪下天寒,不如喝一杯吧。”
忽然想起句诗来——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沈端言难得能想到句应景的诗,颇为激动,端起顾凛川倒好的酒,一饮而尽,十分豪爽,然后因觉得味道十分好,连喝几杯。
顾凛川看着豪兴大发,最后不耐烦一杯一杯倒,抱着酒壶直接就一口喝干的沈端言,心中绝对有一万头神兽呼啸而过。直到沈端言醺醺然地觉得自己有点晕,才知道要糟,这酒度数好像挺高,这身子骨好像没有经过“酒精考验”。
“啊,酒已饮尽,回屋回屋。”说完,把酒壶轻轻放下,仿佛刚才豪气无比抱壶闷,霸气无比一口干的人不是她一样。这下算见识了,沈家人都有这天赋,不论上一刻干什么不符合他们修养气质的事,下一刻都能表现出“这事完全与我无关,肯定是别人”的若无其事。
莫明地,顾凛川感觉到有些愉悦弥漫过心头,就那轻轻一下,把整个下午的沉闷一扫而光。伸手扶住脚步有些虚浮的沈端言,顾凛川道:“慢些,看路,路滑得很。”
啊喂,顾凛川你天生自带“乌鸦嘴”技能吧,话音还没落下,就摔个大屁墩。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