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着火时,我被毯子蒙着头,只能看到救我的人穿的月白色长衫,我只记得韩彻有这样一件衣衫,却忘了,当时这件衣衫一共做了两件!一件韩彻穿着,另一件,在上山求药回来后给了燕无双!
我一直以为在火中救我的人是韩彻,是以,纵然怨他在怀玉公主的事情上做得不对,却觉得他终归对我还有一丝情谊,因此那天在集市上又见他时无论如何不能狠下心来置他于不顾;可现在我才发现,我一直,错得那么离谱!
“青青,我是要和你一生一世的……”
“青青,我定不负你……”
“青青,我没有娶怀玉公主的人,我是真的,只喜欢你……”
“我们以后,去江南,一辈子在一起……”
我僵硬地坐回椅子里,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只觉得眼睛酸涩得发疼,却是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手里轻轻握着一个泥塑的狼偶,无意识地摸着,那只狼偶大大的眼睛,尖尖的耳朵,憨态可掬,只可惜摔断了一条腿,是从燕无双贴身的口袋里掉出来的。狼偶上面的棱角处都被磨平了,有的地方连颜色也脱落了,显是时常被人拿在手中才会变成这样的……
隐隐约约的曲调从窗外飘进来,不知是谁家在唱戏,被晚风吹进耳中,时断时续。
“……
你妻不是凡间女,妻本是峨嵋一蛇仙。
只为思凡把山下,与青妹来到神湖边
……”
我呆呆望着那个狼偶,指尖顺着那些被磨平的痕迹摸过去,似乎能够想象出那人手指摸过时是什么心情。
“……
风雨湖中识郎面,多蒙借伞共舟船。
红楼交颈春无限,我助你卖药学前贤。
……”
白蛇真的很傻啊,报恩就报恩,为什么一定要以身相许;
你即使这样对他,他又是如何对你的……
“……端阳酒后你命悬一线,
我为你仙山盗草受尽了颠连……”
“……纵然是异类我待你的恩情非浅……
……
……可怜我鸳鸯梦醒只把愁添……”
一滴泪慢慢从眼角滑下来。
——燕无双,你比那条白蛇还傻。
……
我在燕无双床前坐了一夜,天亮的时候,站起身出了王府。
我对赶车的人说,带我去京畿将军那里。
韩彻坐在椅子里,不徐不急地喝了一口茶,又看着茶杯里飘着的一片叶子,直等着那叶子吸饱了水,一点点沉下去,这才将杯子放在一边。
抬起头来,“青青,你可想清楚了?”
我盯着他的眼睛,“你把燕无双的血咒解了,我就留下来。”
韩彻抬起眼睫,淡褐色的眸子定定看着我,“你果然是为了他。”
我的心里一凛,迎上对方视线,“我之前,也为你去求过燕无双!”
韩彻的眸子像是万年寒潭水一般,一丝起伏也没有,淡淡道,“青青,你这是在怪我?”
我抿紧了唇,心里一阵阵抽痛,低声道,“没有。我只是,不想再欠燕无双。”
我这句话说得半真半假,一层是我真的觉得亏欠燕无双太多,要想方设法还他;另一层,韩彻既然要我回去,以他的性子,定然不想我和燕无双还有瓜葛,我这样说,他才可能同意解了燕无双的血咒。
被拉长的影子一点点靠近,脚步声停在我面前。
韩彻突然伸手握住了我的。
我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想要将手抽回,却在抬头看到那人眼睛时,停止了挣扎,僵硬地任他握着。
韩彻的手掌不似燕无双那样暖,而是透着丝丝凉意,他看着我,声音也是凉凉的,“青青,既然你这样说,那我就解了燕无双的血咒——我一向都是依着你的。”
韩彻仍握着我的手,另一只手从袖间取出一颗鲜红的药丸,招来下人道,“把这个送到镇南王府。”又回头看我,“青青,随我来。”
幽暗阴森的地牢。
因为之前的经历,我对这种地方有种潜意识的排斥感,刚一踏足时便本能地后退,身子也禁不住微微发抖。以前在监牢中的种种记忆像是演戏一般,飞快地在我头脑中飘过,我的腿软软的简直要迈不动,低呼出声,“不要……”
韩彻却是牢牢捉住我的手,不容我有一丝退后,“青青,有我在,你怕什么?”手臂一伸揽住我的腰,另一手勾住我的腿弯,将我打横抱了起来,“咱们去看几个人。”
屋子正中的几个木桩子上,分别绑着几个人,都是披头散发,浑身血迹斑斑,一看就是受过极残酷的刑罚,让人不忍目睹。
“青青,可还认得他们?”
韩彻手臂一收,让我的身子贴得他更紧,像我们以前那样,将冰凉的嘴唇贴着我的耳朵,亲昵地慢慢磨蹭,鼻间呼出的气息笼着我的耳垂,以温柔至极的声音说,“他们,以前都欺负过你,已被我叫人剜了眼睛,割掉了舌头,你觉得怎么样?”
你觉得怎么样……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几个被折磨得几乎辨认不出的“人”,依稀看出其中一个是强占封地的苟老爷,一个是凤凰阁的老鸨,还有一个,身形魁梧,一看就曾是个纠纠武夫,竟然是孙守诚!
看着那几张血肉模糊,不似人形的脸,我的胃里泛起一阵强烈的恶心,忍不住呕吐起来。心里,却又升起巨大的恐惧感。
韩彻轻轻抚着我的后背,抱着我出了地牢。
待接触到外面的空气,我总算停了下来,喘息稍定时,韩彻拿丝帕为我擦了擦嘴角,“这些人死有余辜,还有那个怀玉公主,我已划花了她的脸,这辈子也不会有男人娶她了……本来还应该加上苏选那个老儿,但我现在还用得着他,姑且留他几天狗命,等完事后再结果了他!……青青,你可满意?”
我的心里狠狠一抽,强压着恐惧瞪他,“你……怎能如此狠毒!”
韩彻的眸子淡漠地看向我,“狠毒?我以为处置了这些欺负过你的人,你会高兴。”
“他们做下恶事,自有王法惩治,你怎能……”
一阵低低的笑声打断了我的话,韩彻脸上带着十分不屑的神色,“青青,你不但善良,还太天真。这些人又没有犯王法,如何能够法办?——就如那灵犀,我若不另辟蹊径,如何能到了我手上?便是你,今天也只会在燕无双身边,又怎么会主动回来!”
韩彻的声音原本极低,到后来越来越高,脸上的神色也尽现狠戾,他紧紧锢着我,不让我从怀中挣脱,“青青,我要你知道,今日的韩彻已不是当初那个仰人鼻息的穷小子,从前看不起我的人,我都要把他们踩在脚下,加倍奉还!……燕无双不过是仗着嫡子的身份,一直压在我头上,如今失了灵犀,还不就是个废人!我今日解了他的血咒,他活着却失了道行,那是生不如死!但是,既然是青青你要求的,我很乐意这样做,顺便也可以好好欣赏燕无双苟延残喘的样子!”
我瞪大了眼睛,觉得面前这个人已经完全不是我曾经认识的韩彻,陌生的可怕。他的最后几句话,尤其令我心惊,我只以为韩彻解了燕无双的血咒,是还顾念一丝兄弟之情,却没想到,他竟存着这样恶毒的心思!
腕间突然的寒意,打断了我的思绪,韩彻的手掌包裹住我的手腕,冰凉的指尖从我的肌肤移至腕间的镯子上,一寸一寸慢慢摩挲。
“青青,你一直不说话,是不是还在恼我?”
我始终垂着头,知韩彻心思多变,怕言多语失,便没有说话。
“那你为何又回来?”
我深吸口气,抿紧唇不搭腔。
“你喜欢燕无双了?”
我心里一惊,抬头,对上那人晦暗不明的眸子。
韩彻定定看着我,“是吗?”
49覆水难收
我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
眼睫微微颤动;望进韩彻冰寒的淡褐色眸子里。那双眼睛平日里最是多情,看着我时总是带着温柔笑意;便是此刻;也是似笑非笑,平静得如同万年的潭水,丝毫看不出波澜。
然而;我却在那平静背后;感受到了冰寒的杀意。
像是掩饰了毒牙的蛇;无论外表多么优雅无害;真的靠近了它结果只会有一个,就是死得尸骨无存。
尽量压抑住自己身体的颤抖,我垂下眼睛;淡淡道,“没有。”
韩彻没有说话,目不转睛地看了我半晌,忽然笑了,“青青,你出了好多汗——都这个时节了,你却还是怕热,怎么和小孩子一样。”拿块丝帕,很温柔地帮我擦拭头上的冷汗。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任韩彻为我擦拭,丝帕移到脸侧时,韩彻的动作停了下来,指尖慢慢抚上我的脸,在面颊上轻轻磨挲,“青青,你这里的疤呢?”
我的呼吸一滞。
刚刚擦干的汗又冒了出来。
我脸上这块疤是三年前因放走雪狼,被关押入狱受了刑罚时留下的。不久前,我被燕无双从凤凰阁救出,因为之前听到怀玉公主告诉的事情,令我心灰意冷,戒除“迷离”时更是犹如从地狱里走过一遭;身体好转后我对着镜子,再看到这疤便觉得刺眼,只想着把和过去有关的一切通通抹除干净。是以我让燕无双帮着去掉了脸上的疤痕,感觉就像是再世为人。
韩彻的眼眸微微眯着,一直在不动声色地打量我的神色。
在以前,这块疤仿佛是个密语,代表了说不尽的轻怜蜜爱,以至后来有机会除去我都舍不得。他此时提到这个,我却不知要如何答复了。
若是从前,韩彻不嫌我脸上的疤丑陋,我对这疤是去是留也不甚在意,留着固然没什么,便是我想要去掉,韩彻也都会依我的。但是现在,韩彻已不是我熟悉的那个人,我知道哪怕说错一个字,此刻言笑晏晏的他,也许就会骤然翻脸,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疯狂举动。
曾几何时,我和韩彻说话竟这样费劲了!
我的心里一阵紧张,又一阵难过,只觉得身上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那个人放在我面颊温柔抚摸的手像是伤人的刀锋,所过之处引起阵阵战栗。
“没就没了,青青不喜欢除去就是。”
韩彻轻描淡写地说着,仿佛真的对那块疤不甚在意。修长的手指沿着我的脸庞,慢慢滑下,由脖颈一路抚上了我的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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