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青年悲伤地认为自己是个没有福气的人。父亲生下他就过世了,母亲在印象中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而无论他怎样竭尽心力地照顾、怎样无比虔诚地向玛珈尔上神祈祷,抚养他长大的外祖母也是在他还未成年前就撒手人寰。
作为一个单身男子大老远北上帝都,住在婶婶方思侯爵的家里。寄人篱下的陌生感让他不敢对大人们的决定提出任何异议,尤其是病弱的叔父如此热诚地操心着他的婚姻大事。
他像一个提线木偶般按照指令参加了一个又一个豪华舞会,与一个又一个婶婶或叔父挑选的贵族未婚女人见面、互相背诵家谱、跳舞。
有时他恍惚地觉得在那个边远省城公学,云也淡风也轻的单纯日子只是一个关于前生的梦境……有时又觉得现在这种每天看着朝阳入睡、身体疲惫心却更累的生活,才是一个怎么挣扎也醒不过来的噩魇。
希尔唯慢慢地由舞会大厅退到后花园中时怀疑地想着:
‘难道我真能从那些看上去高贵无比的女士里找到携手一生的人吗?从30岁成年举行婚礼到迈进坟墓——足足有两百多年要一起共度的人?’
随即他又自嘲地摇摇头,‘不,可以肯定的是,以我的家族遗传体质,我的妻子肯定不需要面对我这么长的时间……’
可是,正如他的表姐瑟恩激动地阻拦他与今天共舞的格兰特小姐再次接触时所说的——虽然她并没有说明理由,但却用了接近命令的口吻——“你怎么知道她华丽优雅的外表之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拒绝了侍从拿来给他的厚披风,他疲惫地在花园中的暖亭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是啊,他确实不知道——然而他的婶婶和叔父却认为他必须嫁给她们中的一个,最低限度也要在他成年前完成订婚。
就在此时,一个不客气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喂!那边紫发的!你就是很久没在上流交际圈中露面的伊格图斯家的吗?”
希尔唯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量中等,穿着一袭亮蓝礼袍、外裹银丝长斗篷的少爷三两步走到自己的面前,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了一番,从鼻孔里轻蔑地冒出一句:
“哼,也不过如此!”
如此明显且直白的恶意倒是让希尔唯一头雾水,只是以他的性子也不是软的,加上本就烦躁,站起身来冷声回道:
“请问我哪里得罪阁下了么?为何对初次见面的人如此无礼?”
帝都大贵族家中的未婚男子们大都彼此认识,也各成几个交好的小圈子,此时在暖厅中休息透气的男士也原本就三三两两地扎堆儿坐着低声交谈,只有希尔唯独自一人待在角落。现下见这边出了大动静,纷纷探头看过来,坐得稍远些的甚至站起身围拢到了近处。
“不知道哪里得罪了我?真是好笑!记得格鲁迪沃家的小姐吗?——到底是不知从哪个乡下冒出头来的无名小子,凭你这付丑样子也想妄图抢夺别人的爱情?记住我的名字站起来到外面去吧!我,盖尔文·亚洛玫要与你决斗!为了你带给我和我家族的耻辱!——”
这个咄咄逼人的少爷大概二十五六岁,一头长及腰臀的褐色长卷发保养得柔亮顺滑,大大的蓝眼睛镶嵌在小巧雪白的脸蛋儿上更显高傲灵动,是个美人,且是个对自己的家世容貌都非常有自信的美人。
也所以,知道自己心仪的女子居然因家族所迫与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陌生男人相亲议婚,感到心肝脾肺无一不往外冒火。他从身后抽出一把男士所用的花式细剑,脱下自己带的金丝绒长手套“啪”地扔在希尔唯身上,怒气冲天地向面前的紫发男子挑衅:
“你不敢与我一战吗?哼,怕伊格图斯这个短命的家族诅咒在自己身上应验?懦夫!”
希尔唯·伊格图斯此刻也气得浑身发抖,从小到大他又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
可气虽气,却又抵不过心底里一波一波的苦涩像海浪般将他吞没——别说格鲁迪沃小姐可能是身不由己,她还好歹是能在家族里说上一句话的女士!而自己不过是顺着叔叔婶婶的意愿任人摆布的男子,这段时间见过的陌生贵族女士也有几十个,可想而知今天的场面不过是个开始……
眼前怒发冲冠的男孩儿横剑怒视着自己,作为风系高级法师的希尔唯并不畏惧于作为一个对手的公平较量,可明显能看出对方并非魔法师,礼袍下纤细的胳臂和腰腿也让他犹豫不决。如果一个“飓风术”过去把这位少爷吹上天去——这完全不是不可能的情况……虽说其实他很想这么做……可内心深处这个孩子又觉得似乎是自己理亏……
奥菲兰的男人们打架……要怎么办?互相拉扯着头发掐对方的脸吗?
“……哥哥——这是怎么了,希尔哥哥?”
正当这厢希尔唯·伊格图斯犹疑地从空间戒指中拿出法杖,亚洛玫少爷的两名粗壮男侍见状忙拥上前来从两侧护住小主人的时候,一个柔和又不失清朗的呼唤声在暖亭外面响起。
亭子里的男士们向外望去,只见一个细瘦的身影袅袅婷婷从宴会大厅后门的长廊缓步而来。
这是一位身材高挑的贵族男士,从举手抬足间透出常年受到最高规格严格教养而浸染出的、非同一般的细致优雅。待那人走到近处摘下锦毛滚边斗篷的兜帽,就着明亮的魔法灯光,一头铂金色波浪长发璀璨夺目地自肩头如流光般披散滑下。
其他男士们也许还在懵懂地猜测着这个神秘男子的高贵身份,只有就站在暖亭边缘的决斗事件当事人之一的希尔唯·伊格图斯少爷觉得如遭雷击!
他不认得什么身份高贵的神秘男子,但这名“男子”脸上的软皮面具却令他该死地感到熟悉!而那人身上披裹的锦毛滚边斗篷,正是他刚才使性子不穿令侍从拿回去还给瑟恩的那一件!
希尔唯觉得自己可能是累得有些头发蒙,眼也发花。
作为一个女人!
作为一个奥菲兰女人!
作为一个拥有贵族身份的奥菲兰女人!
作为一个拥有贵族身份在平时被说一句“你长得像个男人”就要不顾一切扑上去拼命的奥菲兰女人!
她还知不知道羞耻?知不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啊?!
拥有高贵铂金发色的高挑“男子”优雅地走到暖亭边,对着众人行了一个标准的贵族男士礼,和缓地走到还愣在那里用见鬼般的眼神瞪着自己的紫发男子身边,亲昵地挽住他一边的手臂问道:
“希尔……哥哥,你怎么把法杖拿出来了?外面冷,瑟恩姐姐让我叫你回去呢!”
听到就在近旁传到耳边、带着温热呼吸的称呼,希尔唯打了个寒颤。而紧接着贴着自己的身体挽上来的手臂,又让他感到一股热气顺着脖子迅速地向脸部漫延,一时间觉得口中发干,张了张嘴唇却不知怎么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僵硬地如石像般,直挺挺地任那人靠了上来。
“男人间的争斗,女人最好不要介入。”
这是灰发的女子从瑟恩手中抽走锦毛滚边斗篷穿在身上推门而出时,留下的一句话。
在全是未婚男宾休息的地方,瑟恩冒冒然地闯进去,即使本意是想保护自己的表兄弟,但也许最终反而会将事情闹大,对人对己都没有益处。
希尔唯本身就是高级法师,起码在一群男人之中自保是没有问题,现下只要把僵局破开,挽回了彼此的面子也就行了。
所以铂金发色的高贵“男子”,也就是我们的铎兰小姐,挽住希尔唯少爷的同时,不着痕迹地错身将他与那位拿着剑的褐发少爷隔开。带着他退离了几步,自己挡在紫发青年的身前,微笑着以略带好奇的“天真”口吻问道:
“这位少爷又为什么拿着剑呢?是要给大家表演剑术吗?”
本来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介入者破坏殆尽。被人拉到一旁的伊格图斯少爷闷不吭声地低着头,对面被两个护卫夹在中间的盖尔文·亚洛玫少爷气急败坏地拨开侍从,上前一步叫道:
“伊格图斯家的难道全是浩瀚海里的螯鱼么?缩起头来不敢见人?!”又瞪了铎兰一眼,“无关的人快让开,不要干扰我们的决斗!”
摁住希尔唯想要往外挣脱的手臂,铂金发色的“少爷”低声地笑了:
“这位阁下,我们希尔可是一位高贵的魔法师,你难道不知道奥菲兰法律明确规定没有高三阶的魔导士在场督护,是禁止魔法师私下决斗的么?——尤其,未成年的魔法师不被允许在任何情况下进行私自比斗。您是哪个高贵家族的少爷?难道贵家族可以无视奥菲兰皇帝颁布的法典?”
也许是注意到淡紫发青年刚才的轻颤,铎兰暗笑着没再用“哥哥”这个称呼恶心他。
盖尔文少爷脸憋得通红,嗑嗑巴巴地回答:
“……谁要跟他比魔法?我们,我们可以比剑!”
“嗯哼,”高挑的铂金“少年”笑得更开心了,“比剑么?依照剑士的决斗法则,主战者在不能出战的情况下可以委托副手应战——我们希尔少爷今天跳了几支舞已经很累了。”
铎兰放开希尔唯,眨眼间已经拿出一把银光闪烁的花式细剑,轻抖手腕,在空中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
“……我作为他的副手来给您热热身如何?”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一见那个独特的剑花起手势,盖尔文少爷的脸就更白了几分,底下还有几声其他识货者的惊呼:
“天呐快看!是‘星辉剑法’!”
是的,正是那套当朝帝女唯一的舅舅——肯特·奥菲兰做为一位热爱剑术的男士,自己独创的星辉剑法。
铂金发色,再加上用出了那位大人独创的剑法,这位“铂金少爷”的身份已经是呼之欲出的高不可言。除了对眼前情势还懵懵懂懂的希尔唯,在场的其他男士都暗自心下了然。其中一位身着米黄丝缎礼袍的男子站起身来默默走到盖尔文旁边,轻拽了拽他的衣袖拉下他举着剑的手臂,转过身对铎兰笑道:
“一场误会罢了——中场休息结束了,大家不想再进去跳支舞么?姑娘们都要等急了!”
“铂金少爷”笑笑,痛快地把剑收好,拉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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