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
看着景娴原本还显淡然的面色因着手中的名册勃然大变,容嬷嬷虽不知其意,却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可,可是有什么问题?”
“嗯?”
景娴下意识的应了一声,可目光却非但没从名册上头移开,反而变得越发的锐利了起来,死死的看着眼前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三个蝇头小楷,景娴只觉得恍惚间被一双大手死死的掐住了咽喉,让她浑身上下的喘不过气,双手不自觉的跟着慢慢收紧——
魏碧涵!
出身卑微,却仗着孝贤的死人风一路荣宠的令嫔,宠冠六宫,独占鳌头的令妃,不是皇后却胜似皇后,稳抓中宫大权的令贵妃……针锋相对了那么多年,你争我斗了那么多年,不死不休了那么多年,若不是这三个字突然出现在她眼前,她怕是还险些忘记了这令妃姓甚名谁,而平心静气了这么些年,看着前一世占尽了身前身后名的富察明玉和至死都是弘历最为*宠的解语花的高子吟斗了那么多年,景娴也以为自己早就看透了,再也不会为了后宫之中的任何人生出什么波澜,可看着这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三个字,被压在心肺最深处的那些恨意却如同终于寻到出路的困兽一般,顷刻间涌出,将她所有的理智神志尽数吞没。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昨个儿皇上歇在了臣妾那儿,闹得今早有些起晚了,原本皇上体恤臣妾让臣妾今个儿不用来请安,可臣妾想着理不可废,总是不能让娘娘以为臣妾恃宠而骄……娘娘的脸色瞧着不太好,可别是在怪罪臣妾吧?”
“哎哟,这世事无常的,怎么五格格和十三阿哥就这么去了呢,就留下一个不怎么得宠的十二阿哥,这叫娘娘以后怎么办呐?不过拿句大的,好歹咱们也是姐妹一场,虽然臣妾帮不上什么大忙,可在皇上过去臣妾那儿的时候却也少不了会劝皇上多来长春宫走上一走,娘娘可不要太伤心了,万一这伤了心神,岂不是叫十二阿哥越发……呵呵,臣妾告退。”
“娘娘,不知道您听说了没有,今个儿皇上兴起去上书房走了一趟,可不知怎么的竟是偏偏罚了十二阿哥,怪是娘娘没教养得好呢,果然呀,这儿女都是债,只是您别怪臣妾将话说得不好听,十二阿哥怎么说也是半大小子了,不能到前朝帮皇上分点忧也就罢了,怎么跟那些个弟弟妹妹混在一起,连个书都读不好……呵,娘娘还是听皇上的意思,以后还是一门心思教导教导十二阿哥吧,后宫的事儿自有臣妾来操心。”
魏碧涵的手段并不高明,可对于前一世也不怎么聪明的景娴来说,却已然足够的管用,一次两次她忍了,她以为只要将苦水往肚中吞,总有一日弘历会看到自己的辛苦和为难,总会因为怜惜或者愧疚而对自己公平一点,对永璂公平一点,可事实上,在她的这份自以为然之下,等来的却是对方越发嚣张的气焰,和彻底的毁灭——
“那拉氏,枉你还是出身名门,居然这么多年下来都拿不准皇上的意思,还对皇上的私事指手画脚,真当自己是盘菜了?还蠢得断发明志,哈,若不是多亏了你蠢成这样,我倒还不知道要如何摆平前朝那些个老狐狸,将你挤下后位呢!”
“每次看见你巴巴的讨好那老婆子我就想笑,你以为太后是打心眼里心疼你?若是真的心疼你怎么不见她在皇上发怒的时候帮你说上一句两句?怎么不在皇上对十二阿哥发作的时候帮忙说上两句?说白了,不就是想拿着你去顶皇上的枪子儿么?看着你傻乎乎的上赶着配合,她在明面上能不疼着你宠着你么?”
“你放心,你的皇后之位我会接手,后宫大权也由我接手,至于十二阿哥……嫡子可是个大患,不过你也不用紧张,我不会让他死,呵,我要他眼睁睁的看着这原本属于他的一切怎么被我的永琰夺走,眼睁睁的看着你这个害得他失去一切的额娘怎么从天顶掉入地狱!”
还真是傻。
重生而来,二世为人,回顾前世的种种,景娴还真是觉得自己正如同魏碧涵所说的那般,傻到了极点,蠢到了极点,那会儿到底是哪来的自信,以为凭着自己的一番真心便能够撼动天地呢?
到头来,非但保不住自己仅剩下的那个冰冷凤座,保不住自己仅有的尊有,甚至连唯一的儿子都没能保住,反而是用这一切成就了对方,用自己的单蠢悲苦成就了对方的尊荣风光……重生过来已有五年,除却最初的震惊和悔痛之后,景娴以为自己再不会为了那已然成为过去的上一世再去痛心,再去难受,可当真的想起来这一切,却仍是不由得觉得这一切就像是发生在昨天的事,桩桩历历在目,幕幕刺入心底。
“主,主子?”
看着景娴的双眼憋得通红,唇边满带嘲讽的笑意,容嬷嬷被吓坏了,定眼看去,只见对方修剪得尖锐的指甲死死的掐在名册上头的‘魏碧涵’三个字上,又看到那名册后头所写的‘富察氏旗下包衣’,眼中不由得自以为了然的划过了一丝明悟——
“主子,奴才知道您心里头不痛快,毕竟这后宫大权如今是由您所掌,换成是谁瞧着底下人这般明目张胆的小动作没个完,都会觉得不舒坦,只是对嬷嬷您有什么话讲不得,非要什么都憋在心里的难受?”
容嬷嬷压低了些声音。
“奴才知道您的意思,知道您不愿意搀和上长春宫和储秀宫的那堆烂摊子,可是这话又说回来,若是您实在瞧着不舒服,要罢掉个宫女又有什么难的?那内务府可不独独姓富察的不是?”
“不。”
“……呃?”
听着容嬷嬷这话头,景娴来不及思忖便直接将话儿脱口而出,见到对方满脸疑惑不解的模样儿,才后知后觉的一扫脑中的杂乱,慢半拍的回过了神来——
她是恨魏碧涵,恨不得现在就掐死她,以泄心中那一口憋了足足两世的恨意,可是现在将此人扼杀在摇篮之中,让她从未尝过高高在上的滋味便活在尘埃之中,又怎么比得上先将她捧得高高的,再一把拉下来,看见想要的只有一步之遥却怎么都求而不得的痛呢?
站得越高,摔得才越重。
而即便是退一万步来说,此时真的将此人打发了出去算是以绝了后患,可凭着富察明玉那点子被逼得没有退路,只能一意孤行到头的心思,却难保不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魏碧涵,与其打起精神去应付全然没得半点了解的人,倒还不如会一会这前一世的老对手。
如此想着,景娴不由得勉强压住心底里的那些个情绪,凤眼一挑的接过话头——
“我知道嬷嬷是一心为我打算,可是这富察家巴巴的要送人进来,若是连宫门还没跨过便被打了回去,保不齐就会以为本宫是存心在与他们作对,万一惹得他们将眼睛珠子从高氏那儿移开转到本宫这儿,岂不是不美?如此,倒还不如将人弄进来,看看他们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
“可是……”
“这宫里头最不缺的便是女人,可女人一多争斗就多……”
打定了主意,景娴原有的精明自是慢慢回拢了起来,魏碧涵是在乾隆六年得到宠幸,得以封为贵人,那时自己自以为置身事外,对于这地位不高的贵人也没怎么上心,可现在想起来当时富察明玉的反应,却颇有些让人玩味,而此外,再想到魏碧涵那与高子吟如出一辙的弱柳扶风的模样儿,以及肖想对方的容貌,还有高子吟那比铜钱大不了多少的心眼……景娴不由得冷然一笑。
“这回儿长春宫那位可算是下了血本了,竟是连这样扶不上台面的法子都用上了,只是……但愿她不要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赔了夫人又折兵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令仙子来了,你们懂的=w=
、122长春宫惹狼入窝
随着小选尘埃落定;被弘历下旨大肆操办的年节宫宴也随之到来。
皇家礼制皆有定数,即便身为皇帝也不能例外,丑时刚过,便得起身祭天地;祭先祖;呈诉过往一年的家国大事;祈祷天地祖先保佑;再于太和殿广场享百官拜年;赐如意荷包,饮用金瓯永固杯所盛的屠苏酒;寓意江山永固;过了寅时;上皇家寺庙大佛楼进香敛佛,用‘赐福苍生’黑漆御笔蘸朱砂写福,除头一张正中封存,用不开启,以示留住福气,其余的将分赐各宫各院以及王公大臣,而忙忙碌碌了整个儿上午之后,年节宫宴才算是正式拉开序幕。
“奴才臣等恭请皇上圣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恭请母后皇太后圣安,娘娘金安万福,恭请圣母皇太后圣安,娘娘金安万福,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
“免,赐坐!”
虽然按照规制,依照平日里的惯例而言,宫中宴会皆是应该男女分席而庆,可凡事总有例外,比如这一年之中的最大节日之中,为寓意普天同庆,便不讲究此理,如此,便只见弘历端坐乾清宫正中龙椅之上,那拉太后和钮祜禄氏分座两侧,富察明玉坐于那拉太后之下,景娴坐于钮祜禄氏之下,余下有资格出席宫宴的嫔妃则以位分一溜儿排开,王公大臣及其内眷命妇便于台阶之下再开宴桌,而等各人朝贺完毕谢恩落座之后,原本应该分座于宗室之首,却因着此时年纪尚幼单开了一桌的皇子阿哥格格也后脚赶着前脚的一并起身行礼。
“免,赏!”
弘历的子嗣并不多,就算是凑上前些时候养下的和婉兰馨晴儿等一个巴掌也足够数得清,如此,即便是被先前那摊子乱事给闹得很是糟心,可在今个儿这大好时节,看着底下这一个比一个恭敬的小萝卜头,却还是满脸堆着笑意的挥了挥手,并没有丝毫不耐烦,而当他的目光从站在最前头,身为皇长子的永璜身上慢慢往后扫过的时候,却几不可见的微微顿了一顿——
“嗯?”
忽略站在最前如今已有七岁的永璜不说,后头从永琏开始都是一个比一个年纪小,永璋和婉等人更是只能被嬷嬷抱在怀里行礼,如此,未防在年节大宴上出什么洋相,每个阿哥格格身边皆或多或少的站着一两个太监或是嬷嬷,比如兰馨身边的崔嬷嬷,晴儿身边的唐嬷嬷,这般之下,杵在永琏身边正逢豆蔻之年的魏碧涵不由得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