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郑天寿笑道:“二哥知道尚举人娘子答应的,欢喜得什么似的,如今整收拾房子,大约掌灯时分就可以迎娶了,依小人看,既然都是在山上迎娶的,不如就将大娘子此处香闺,权且当做尚娘子的娘家,就从后山发嫁,抬到前山我二哥的院儿里就完事了,不知大娘子怎么说?”
玉楼点了点头道:“事从权宜,就这样办吧,我回去再说与尚举人娘子知道罢了,只是这一回完了事,可巧我姑妈的病,仰仗着三爷高明手段也是痊愈的了,不如明儿一早就放了我们到东京城中去吧……”
那白面郎君郑天寿听了笑道:“这事好说,只要我二哥的婚事完了,再无羁留诸位在此地的道理,只是今儿晚上婚宴,前头还要请小人的尊兄杨举人老爷维持局面,后面堂客席上,就多多仰仗大娘子代为周延了。”
玉楼听了不解问道:“莫非这山上除了我们两家之外,还有别的堂客不成?”郑天寿道:“那倒也没有了,只是敝处山寨之中从来没有办过婚宴,此番大喜,官客席与堂客席多少也要摆两桌才是。”玉楼听见,也只得答应了。
闲话休提,到晚间张灯十分,早有一乘小轿过来,胡乱将那尚举人娘子抬了去,那婆娘兀自做做姿态,哭闹着不肯上轿,玉楼虽然见了觉得肉麻,也少不假意上前规劝了一番,那妇人方才妖妖娆娆上得轿去,四个小喽啰抬了轿子,飞也似的往前山去了。
轿子刚走,又有郑天寿贴身的小校儿过来,邀请孟玉楼、杨氏姑妈,并红药、小鸾两个大丫头,还有杨家带来的一个小丫头子,往前山聚义厅堂客席上吃酒,几人也只得答应着。
沿路之上又遇上一队人马,原是送那杨举人前来聚义厅中观礼的,彼此见了,玉楼因拉了她小叔子在身边,低低的嘱咐道:“一会子吃酒,你也别太实在了,少吃一盅儿,多劝劝你那文友郑三爷,趁着他们三个高兴,放了咱们往东京城中去吧。”杨宗保听了连忙答应着。
一时开席,众人也都是淡淡的,后头堂客席听见前面吃酒划拳的渐渐无所不至起来,也是没奈何,玉楼因吩咐小鸾将杨宗保叫过后头来,说道:
“好兄弟,今儿你就在里间陪着我们娘们儿一处吃酒吧,左右都是一家子骨肉,又不是外人,外头那些强人都是胡打海摔惯了的,万一吃醉了酒再激了他们的贼性儿,反倒不好了。”
那杨宗保听了连忙答应着,坐了一会儿方道:“嫂子,如今我却有些放心不下我那位年兄,这一回来在山寨之中一向少见,如今趁着婚宴,防备稀松些,我使几个钱,叫那相熟的小校儿带我过去瞧瞧他,可使得么?”
孟玉楼听见他这样一说,心中也觉得这孩子倒是有情有义的,此番尚举人娘子成亲,那尚举人心里肯定是不好受,倒不如趁此机会叫小叔子过去陪陪他,把话说开了,来日京城之中再为他寻一个好的也就是了。
想到此处点了点头道:“你去看看吧,只是好生对那些小喽啰说些软话,千万别仗着你是他们三爷的朋友,就摆主子的款儿,那伙子强人急了不认人的。”
杨宗保答应着去了。将五百钱与了这几日服侍自己饮食起居的小校儿,央他带路去瞧瞧那尚举人,小校儿爱财,收了钱,瞧瞧带着杨宗保往外头大书房去。
到了门首处,也有几个守门的,那杨宗保又赏了几百钱,还有那先头的小校儿说情,几个做了人情放他进去。
那杨宗保来在院中咳嗽了一声,轻轻说道:“年兄在么?”一连问了几声,都不见有人言语,杨宗保心里好生奇怪,来在外间门首处,轻轻一推,那门吱呀一声开了。
进得内间,但见那尚举人直挺挺的挂在房梁之上,唬得杨宗保大叫了一声,他虽然是个举子身份,到底还是十七八岁的孩子,见了死人如何不怕的,早已唬得跌坐在地上。
外头一个小校儿并众喽啰听见,连忙进来,众人看时,但见那尚举人投缳自尽,也都是唬了一跳,只是这些人平日里见惯了死人,都不慎恐惧的,上前捏了两把,那身子早就冰凉梆硬了,心知没救,连忙解了下来停在地上。
早有人上前扶了杨宗保外头院儿坐着,那小校儿因开解他道:“杨相公,你也别太往心里去,咱们山寨之中,死人也是常有的事情,哪一日不死个把人呢,这念书人心窄,自己想不开死了,原不与咱们相干,如今小人依旧送你回酒席上,吃杯酒压压惊吧。”
那杨宗保如今回过神儿来,只将方才惊心动魄之感,都化作悲愤自责冲天怒意,若不是自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听了那郑三爷的馊主意,又怎会害了尚举人一条人命、大好的前程……
想到此处也不甚害怕了,伸手就赏了那小校儿一个大耳帖子,啐了一声道:“你们这一伙强贼,逼良为娼图谋人家妻室,如今闹出人命来,还说得这般云淡风轻的,罢了罢了,我和你这样猪狗不如的东西也说不着,如今就找你主子分辨去!”
说着,一溜烟儿就往那前山聚义厅而去,那一伙小喽啰又不知好好儿的这杨相公为什么恼了,那被打的小校儿啐出一颗牙来,捂着腮帮子直哎哟,看见旁人都瞧着他,啐了一声道:“看什么?还不去把拿不知好歹的念书人追回来!”
几个小喽啰听着,连忙追了过去,又想着他原是三爷的朋友,不敢十分动粗,也就不曾伸手捉他,只是远远的缀着,眼见他进了聚义厅中,几个就在门口探头探脑的,看他到底如何。
那杨举人进得门来,但见那锦毛虎燕顺、矮脚虎王英,与那白面郎君郑天寿三个吃得正好,见他来了,那矮脚虎王英仗着酒劲儿上来,与他勾肩搭背笑道:“好兄弟,你也且来吃一杯吧。”
那杨宗保趁着怒意,一伸手将他推了一跤,骂道:“我把你个灭九族的贼配军,我是有功名的黉门秀士,谁与你这样的强人称兄道弟的!”
那王英原本膂力不小,却不曾防备这文弱书生竟敢狠命推了自己一把,一个不留神坐在地上,愣了一愣,方才大怒道:“我把你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小畜生!这会子吃了两杯黄汤,倒赶在太岁爷爷头上动土!?”说着,一咕噜爬将起来,一把揪住那杨宗保的领子就要厮打。
一旁那郑天寿见了,连忙近得身来一把抱住了道:“我的哥哥儿,你且慢动手,这杨举人向来不是孟浪的性子,如今这样,只怕是有些缘故也未可知。”
一面对着那杨宗保做个杀鸡抹脖的眼色,意思是叫他陪个罪儿罢了。那杨举人见了也顾不得许多,连忙郑三爷也一起骂了起来道:“郑三!我杨某人当你是个文字之交,才这样藏污纳垢与你论些交情,如今我年兄让你们逼死了,说不得我也要豁出命去与你们闹一场,才不枉我与年兄的交情!”
这一句说了出来,倒把那郑天寿唬了一跳,连忙问道:“什么年兄,莫不是那尚举人……”杨宗保道:“自然就是他了,这位年兄原本与我一同进京赶考,在家时呼声极高的,这一去定然能够蟾宫折桂,谁知却折损在你们这一伙贼配军的手里!”
那郑天寿原本好涵养,只是如今给那杨举人一口一个“贼配军”,骂了一个狗血淋头,面上也不好瞧的,怎奈自家理亏,又不好与他发作起来,只得低了头不言语。
倒是那锦毛虎燕顺听了,也是隐忍不得,他原是山大王,管不得旁人死活,这几日对杨家人有些礼遇,也不过是看在二弟、三弟的面子上,如今见这文弱书生连自己也骂了进去,如何将息,不由得大怒,吩咐左右道:“将这贼书生捆了,丢到后山喂狼!”
正闹着,后头堂客席上,孟玉楼和杨氏姑妈早已听得真真切切的,先头还指望这郑天寿能够两方调停着,化解了这一段恩仇,后头听见要捆杨宗保,孟玉楼也顾不得许多了,就要上前去与他们理论。
却给那红药姑娘一把拉住了笑道:“大娘子别去,这是强人山寨之内,其实你我嫩妇少女讲理的地方?”玉楼见了,也顾不得许多,与她拉拉扯扯道:“大姑娘,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笑?你若是害怕只管躲着无妨,我兄弟好端端的一个举子功名,岂能毁在这伙强人手中?”说这又要出去。
那红药见了无法,只得冲着后堂拍了拍手道:“都是死的?还等什么呢?”早有几个小校儿模样的人进来,见了红药竟单膝跪地见礼道:“给大姑娘请安。”
红药淡淡点了点头道:“你们几个先送老太太并大奶奶从后山水路坐船出去,前头有我照应着。”
几个答应着起来,也不顾男女之别,上来就拉了杨氏姑妈、玉楼和小鸾,孟玉楼见状唬了一跳,挣扎起来,但见那拉着她的小喽啰低声道:“奶奶别怕,小人是杨大人手下内卫,自幼充作黄门内相,算不得男子。”声音细弱阴柔,果然与一般男子不同。
孟玉楼方才知道此处竟有红药手下眼线,方才停止了挣扎,那内卫见了,连忙背起孟玉楼,对同伴打个手势,几人背了两三个妇道,出得门去施展轻功就往后山而逃。
孟玉楼伏在那小黄门,只觉云里雾里腾云驾雾的好不头晕眼花,连忙抱紧了他的脖子,一面问道:“你们就这么走了,留下那红药大姑娘去了前厅,她一个娇滴滴十五六岁的姑娘家,如何是那些强人对手?”
那小太监听了这话,噗嗤一乐道:“大奶奶还不知道呢,如今我们这几个小的,功夫都是这红药大姐姐教的,奶奶别看她年纪轻轻,只怕在咱们杨府里头,除了我们爷以外,就属她的功夫最俊了。”
孟玉楼听见,方才稍微安心,一面又担心她兄弟杨宗保,只是如今这小黄门既然夸下海口,想来红药那边自是无虞的……
一时之间,几个小太监背了玉楼等人到了后山溪流码头之处,孟玉楼下来,定睛一瞧,但见那码头内停着一艘大战船,十分威武雄壮,因问那小太监道:
“这船又是如何开进来的?这样大船,只怕没那么容易瞒天过海吧……”小太监笑道:“这原不是咱们家带来的船,就是借了这山里的战船罢了,奶奶快上船歇一歇吧,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