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生正要给她开方子抓药,赵华娘走了来听见了,轻言细语地对李氏说:“苦药汁难喝得很,依我说呀,你家不是有柿子树么?若是有旧年吃完柿子的柿子蒂,用那个和葱头、杪根一起煎着喝,治咳嗽最是灵验。”
李氏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我怎么把这个忘了?守仁,你去问咱娘要些柿子蒂来。她吃过了柿子就爱把柿子蒂粘在土墙上,说是留着有用。这会子正好用上。”
顾守仁应了,不大会儿就取了几个柿子蒂回来了。李氏赶忙煎了汤汁让秀菱喝下去。喝过几次,后来咳嗽也慢慢好了。
就为了咳嗽的缘故,秀菱这几日都闷在家中,还真有点难受。眼见得金伟到处东翻西找,便问他:”你找什么呢?”
金伟搔了搔头皮:”秀菱看见我的弹弓没?我怎么找不着了?”
秀菱扑哧一声笑了:”我闷得慌,就用你那弹弓解闷来着。”说着从自己屋里拿出弹弓,不过是个丫形的树杈,在分叉的上端刻一个小槽缠上两根宽宽的皮筋,中间缚一块椭圆形的皮子:”喏,还你!”
金伟接过来,拎着一袋小石子,脚就要跨出门槛。秀菱赶紧一把抓住他:“你上哪儿去?把我也带去玩一会儿吧?”
金伟扭头很豪爽地一挥手:”跟我来就是。”
“你准备上哪儿去呀?”
“我要去娘娘的甘蔗地里,可以打到不少麻雀呢!”金伟昂首挺胸地说:”到时候让你尝尝烧烤麻雀的美味。”
乡下孩子厌恶偷吃谷子的麻雀,因为晒谷子时,尝够了麻雀的苦,你在东边赶,他就飞到西边,人在地里跑那里是麻雀的对手?所以差不多都有过弹弓打麻雀的经历。秀菱前世鹌鹑倒是吃过不少,麻雀真还没尝过,所以立刻来了兴致。
跟在金伟身后,踏上半干半湿的甘蔗地,甘蔗的粗硕和修长超出了秀菱的想象,二寸来宽的青叶如一柄柄青锋剑刺向蓝天。人钻进蔗林,头顶上蔗叶叠着蔗叶,视线中蔗秆挨着蔗秆。只瞧得见蔗田是黑的,蔗秆是红的,蔗叶是青的。
一进了甘蔗林,金伟便蹑手蹑脚的,喘气也不敢大声,又示意让秀菱也噤声,因为麻雀很灵敏,稍微有点响动,它受惊后就会飞走,再好的弹弓也打不着。 只有成群的麻雀停留在甘蔗梢上,才能用弹弓消灭其中一只或几只。
秀菱两只眼看着甘蔗梢上的麻雀,忽然听见不远处一个男子的声音:”秋菊,你在忙哩?”
“是虎子哥呀!你怎么来了?”不等他回答又说:”昨天不是刮了风吗? 有的甘蔗被摇得东倒西斜,我今天的任务,是把蔗秆扶直,再用脚踏实一下。”
分明是秋菊的声音。而那男子声音就是中元节那日见过的虎子了。秀菱瞥了金伟一眼,摇摇手让他别出声,慢慢靠近前,想听听他俩个说些什么。
就听得虎子道:”其实我得了空就去你家附近转悠,看见你独个儿进了甘蔗地,我才跟过来的。”
秋菊一阵沉默:”虎子哥,我有一句话,说出来你也别放在心上。那就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我晓得你怪我,怪我疏远你,怪我不主动上你们家提亲。可是你知道不?我当初找着一个同你爹相熟的人,探了探你爹的口气。你爹一听说是铁公鸡的儿子,当下就斩钉截铁地回绝了。还说我家做梦都别想,宁愿让闺女嫁不出去养在家里,也不能让你进了我家的门。那好比把闺女往火坑里推呢”虎子闷闷地说。
“有这回事?我爹丁点口风没露过呀!我只道是你瞧不上我,或是有了更中意的人,才这么着对我呢我一气之下,就应了别人了 ̄”秋菊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个字如蚊鸣一般。
“你出嫁的那日,我用头撞自家那棵树,恨不得立时就死了才好我爹下狠劲把我拉住,骂我没出息!后来,后来我把我爹的酒一气灌下,醉了就啥也不知道了你,你想不出来那些日子我是,是怎样过来的 ̄”
虽然时隔好几年,虎子的话里,仍能听出他的痛苦。
秋菊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声问:“为啥我爹只听见你爹的名儿,就不许我和你家结亲呢?我爹又和你爹没仇”
第87章 烧烤麻雀
虎子难为情地说:“倒不是有仇,而是因为我爹是个出了名的铁公鸡,当年我娘就是被他出奇的抠门给抠跑了的。”
秋菊啊了一声,她一直以为虎子的娘早就过世了,没想到却是因为他爹抠门才离去的。
虎子如今也不避忌了,竹筒倒豆子似的,都说给秋菊听:“我懂事以后,到大树村找我亲娘,我就想问问她,我还那么小的时候,她怎么就忍心撇下我走了呢?我娘流着眼泪告诉我,当初她怀上我,很想吃一顿猪肉,我爹就是不舍得买。后来架不住我娘念叼,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块瘟死的病猪肉给我娘吃;我娘吃下去,肚子疼得脸都变绿了,上吐下泻的,差点连我也害死了。”
秋菊眼前似乎出现了虎子娘当年的惨状,她同情地叹了一口气。
虎子接着说道:“后来我娘好不容易生下了我,月子里连个鸡蛋皮都见不到,天天吃红薯,喝面糊。我娘就气了,家里养了七八只鸡,我爹却把鸡蛋卖了换钱,还藏起来不让我娘知道。我娘想在面糊里滴两滴香油,其实香油也是家里种的芝麻换的。我爹倒好,每次做好面糊,把油罐拿出来,插一根筷子,再把筷子放面糊里搅搅。就这样,还骂我娘败家子呢”
秋菊听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世上还有这样的男人?
“我娘没有滋补,自然没有奶水,我饿得一天到晚直哭。我娘伤了心,和我爹吵:‘你不吃不喝把钱留着买棺材吧’抱起我就要走,我爹拦下我娘说,这是我的一条根,你走可以,孩子得留下。就把我从我娘怀里夺走了。我娘那时横了一条心,就是不知我爹过了,所以抹着眼泪,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我周岁那年,她嫁到了大树村 ̄”
秀菱透过甘蔗的缝隙,看到虎子说着说着就低下了头。
秋菊心里也很不好受,虎子原来这么可怜,那样小没了娘,遇着这样的爹,只怕也没过过好日子吧?所以她轻声问道:”那你爹对你好不?”
“好啥呀?我就是喝我爹搅的面糊长大的。我现在还记得十岁那年的冬天,饿得我实在受不了了,等我爹出去串门子,我在家里东翻西找,找到了他藏在床底下瓦罐里的花生种,偷偷抓了一把吃了,结果花生壳没清理干净,被我爹发现了,把我摁到地上,用鞋底子猛抽我的屁股。我小小年纪就下地干活,还不是靠在怀里塞上几片红薯干填饥呀!”
虎子的话,一个字不落地灌进了秀菱和金伟的耳朵里,两个人不由得对视了一眼,这虎子还真令人同情。自家虽说不富裕,可爹疼娘爱,一家人和和气气的,比虎子享福多了!
“你爹这么抠,得攒下多大的家私啊?”
“光抠不干,穷得要饭。我爹舍不得吃喝,指望他干活,地里连个红薯娃也长不出来。我们村上有一家的孩子得了重病,没吃的,来找我爹借粮,我爹说没有。那人就说,现在借我一升,等新粮下来还你二升。我爹这才借的。到了收粮时,那家人没有马上还,我爹蹲在人家门口三天,要回了二升粮食。村上人知道我爹的为人,没人愿和我家来往。”虎子很直率地说,他没把秋菊当外人看。
秋菊想了想,怪不得自己的爹一听说是铁公鸡的儿子,连个磕绊都没打,立马就拒绝了这样的人家,哪个当爹的,有胆子把闺女嫁过去?停了好半晌才开口说:”那现在你都这么大了,你爹不能再打你了吧?”
虎子嗯了一声:” 他把我妈抠跑了,把我抠成了光棍一条。如今是老了,猫老鼠不避,儿大不由爹,他也没力气打我。再说了,家里地里的活都是我一个人干,他凭啥打我呀?”
秋菊点点头:”既是这样,你看上了哪家的闺女,就找了媒人上门提亲,把这话交待明白了,人家肯定不会嫌弃的!”
虎子两只拳头捏紧了又放松,放松了又捏紧,看得出他很紧张,但终于还是鼓足了勇气开口说:”秋菊,要不,咱俩还象从前好吧?”
听得秀菱几乎要为他鼓掌了,好样儿的,这才象个男子汉嘛!心里有什么话,就要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说出来。不然人家哪知道你的心思?人家女的又哪好意思主动向男的表白?这毕竟是男女授受不亲的古代嘛!
“啊?”秋菊的脸腾地就红了:”你还说这话干啥?我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听人说过了你的事情。这都是那男人不好,你又没错儿。如今回了娘家,你还打算一辈子一个人过呀?”虎子停了一停,看了看秋菊的脸色说:”其实我拖到现在还没成亲,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眼里没别人哩!”说着话,脸也有几分红了,也不知是热呢,还是难为情。
秀菱光顾着听人说话,这会儿才觉得甘蔗地里热得很,额头上都是汗,连衣衫也湿了。可是急着想听到秋菊的回答,也就顾不得这些了。
秋菊欲言又止的,最后一咬牙说:”咱俩不成呢?你没结过婚,理当找个黄花闺女才配得上你,况且我 ̄”她又不说下去了,垂着头呆了一会儿,小声说:”虎子哥,你走吧!我,我也要回去了。”
说完了这句话,再不看虎子一眼,径自走了。
虎子无可奈何地叫了声:”秋菊。”她也不回头,虎子又不敢伸手拉住他,眼睁睁看着秋菊去得远了,这才握拳想擂在甘蔗上,又觉得不妥,还是收回了手。长叹了一声,也走出了甘蔗地。
秋菊和虎子走了,金伟愣了半晌,对秀菱说:”我听明白了,这虎子叔想和咱大姑好,可是大姑不答应。而且以前他们好过,是吧,秀菱?”
秀菱悄悄儿说:”这事儿你别和人说去,不然大姑要生气的,知道不?”
“和咱娘也不说吗?”
秀菱想了想回答:”和咱娘可以说。”
她思虑着,凭自己肯定不能劝说秋菊的,如果是李氏,开口劝劝倒好一些。只是,秋菊肯定会想,李氏又怎么知道其中的内幕呢?因此还不能开门见山地说,要拐着弯地劝。
至于到底怎么个劝法,只怕还要李氏出主意,秀菱自己实在想不出什么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