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错觉,这头巨狼只需要抬起爪子轻轻一拍,就能把他们所有人瞬间碾压成齑粉。
大约它已经煎熬了太久,等不及重获自由,此刻瞪着一双赤金色的眼睛,望着这几个新的入侵者,不断地挣扎嘶吼,宣泄它的恨意。它的四肢和脖颈上都缠锁着泛着寒光的铁链,向后连接在铁柱之上,能活动的地方不过一步之地,但它每一次前爪踏地,都会引起一阵地动山摇。它用力地甩着脖颈,似乎已经完全不在乎锁链的束缚,那强横之力扯得锁链抖动狂舞,看上去残破不堪,左前爪的链子已经脱了环扣,余下的只怕也维持不了多久了。
陵越勉力拄剑站起,见是百里屠苏一行人,不由得恼怒失措:“你来做什么!速速扶陵端他们一同走!趁这妖怪还未完全挣脱锁链!”
百里屠苏不置可否地想了想,然后转头说:“晴雪、襄铃,将师兄和其他人带走!”
“我们走?那苏苏你呢?”
百里屠苏将手中的剑丢在一旁,开始解他身后那被布层层缠绕的焚寂之剑,“我要催动体内所有煞力,与狼妖一战!”
风晴雪大惊失声:“苏苏!”
陵越勃然大怒:“狂妄!你以为能赢?!我四人合力,本想一举将其灭去,反被重伤至此,你只得一人,如何行事?!”
这时原本昏在一旁的陵端苏醒过来,他身上并无明显伤痕,大约只是遭受法术反噬之力,一时晕厥而已,长长的额发也被冷汗粘在额上,全没了随风舞动的倜傥样子。他才历生死一线,此刻见到百里屠苏,可算逮到了罪魁祸首,心中万般恼恨涌上心头,大吼道:“你这浑蛋惹下祸事,现在倒来邀功!”
“陵端!大敌当前,岂容内乱!”
陵越不再理睬陵端,只是傲然挺立,唇边血色触目惊心,“百里屠苏,若还当我是师兄,便听我一言,与它不可硬拼!上岸后让所有人逃离,再谋后计!”
百里屠苏摇头道:“师兄你在此处不觉,水面之上已是妖气冲天,若无人牵制,噬月很快便可挣脱。破水而出不过须臾间事,届时所有人都来不及逃,都不过一死!”
陵越气极反笑:“所以你就想舍身绊住它?为我们争得苟延残喘之机?!好,真是我的好师弟!你以为我会感激?!”
百里屠苏昂首相对:“我为求胜,不为求死。”
“求胜?!不自量力!你有万一,叫我如何向师尊交代?!”
百里屠苏摇摇头,说道:“师兄若死,师尊亦会难过,芙蕖师妹更要伤心。”
“什么?”
“师兄,你说过,你我至少活下一人,那么——你走,我留。”余音未落,百里屠苏右拳已落在陵越腹部,这一击来得突然而准确,陵越全无防备,齿间迸出“混……账……”二字,便软倒在地。
陵端在旁大骇:“你……你要干什么?!”
狼妖见这些人在眼前,愤懑更盛,自肺腑之间泄出怒号,柱底的温度都被这一吼之力掀高。紧接着一阵刺耳的金属断裂声响起,狼妖又往前踏了一步,几乎要将铁柱拉倾……
百里屠苏招呼襄铃和风晴雪扶起陵越等人,“带他们走。”
风晴雪眼底焦灼,“那苏苏怎么办?!用了那煞气你自己会痛死吧?!”
百里屠苏手握焚寂:“走!”
“我……”风晴雪还欲说什么,但看着百里屠苏坚毅的眼神,慢慢有了勇气,“好,我、我会相信苏苏,所以……你一定要平安回来,不然我……”
“屠苏哥哥……一起走好不好……襄铃真的好怕……你也不要一个人留在这儿……”襄铃唇齿微颤,揪着百里屠苏的衣角,百里屠苏只是径自向狼妖走去。
“襄铃,我们走,在这里帮不上忙,只会妨碍苏苏,他激发煞气时谁也不认的……”
“可是……”襄铃圆圆的脸庞整个被打湿,泪眼模糊中,是百里屠苏手持焚寂的背影,下一个瞬间,黑气暴起,就如另一只愤怒的妖兽。那股强横凶煞的力量,令狼妖都安静了下来,紧接着,爆发出一阵长嚎……水面上的人听着这毛骨悚然的长嚎,竟似能从其中听出带着杀意的兴奋……
百里屠苏心知这是一场恶战,从明羲子口中得知狼妖法术高强,属于土系一脉,五行之说,恰恰火生土,自己的火系法术对其奈何不得,反而有所助益。唯有以天墉剑术辅以煞气,方有一搏的可能。只是焚寂之力本为禁术,煞气之凶,反噬人心,若不能早早结束这一战,不但自己可能失魂癫狂,一朝噬月玄帝脱离了锁链束缚,再想困住它亦是不能。
因此他提剑近身而上,仗着身形敏捷,招招直逼狼妖要害,也不给狼妖以施放法术的空间。这噬月玄帝身形巨大,又为寒铁锁链束缚,腾挪不便,免不了结实挨了百里屠苏几招。
百里屠苏虽然暂时占了上风,心中忧虑却有增无减,狼妖之力并无衰减之相,可见所受之伤都只是皮毛。而自己身上的煞气蔓延,令百骸经络都如遭撕扯啃噬,痛到皮肤都欲爆裂绽开,他的眼睛被煞气催动,染成一对血色琉璃,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觉得被浓黑煞气包裹着的自己,与对面那身披烈火的黑狼并无不同……
“摒除杂念,在此一击!”百里屠苏又一次将煞气催动到极限,一跃而起,趁狼妖俯身欲攻击之时露出的破绽,使出一招毁殇,这是他每月为煞气反噬所苦之时想到的招数,将体内凶戾之气融入天墉剑术,最后一击贴近敌人时,将煞气之力灌注其中,但对自身损耗极大,属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凶煞之法,却没有想到真有一天用得上。
黑雾暴涨,剑光都为之暗淡,随着一声凄厉的长嚎,剑锋深深地刺入噬月玄帝脖颈和左肩相连之处,一蓬暗黑色的妖血飞起,那霸道的煞气之力像是有生命的鬼怪,啃噬着狼妖的血肉,更加倍了痛楚。
“成了?”百里屠苏觉得自己所受的反噬之力亦难承受,握着焚寂的那只手的力量也要被消耗殆尽,只盼这一击堪毕全功。
狼妖被这一剑伤得狂性大发,猛地一甩,百里屠苏支持不住,连人带剑被甩到十几米的高空,空中无处借力,被狼尾横地里一扫,直跌在地上,跌的力量只是皮外伤,但经脉肺腑早已不堪强行催动煞气所受到的损耗,仍是重重咳出一摊血来。
“哈哈哈哈哈哈……”狼妖竟然狂笑起来。那笑声蕴涵着内力妖法,激得百里屠苏又是一口心血涌上,顺着齿缝泌出嘴角……
噬月玄帝原本是妖兽,奔扑龇牙、挣扎嚎叫都是动物本态,然而此刻,对着奄奄一息的百里屠苏,它前肢微提,脸色倨傲,颇有帝者之风,喉咙翕动,吐出的竟是人言:“有趣有趣!几百年来,你是第一个让本座有兴趣交谈的活物!小子!明明身体里充满黑暗之力,居然为救同伴留下送死。”
一瞬的惊讶之后,百里屠苏蹭了蹭嘴角,一点一点地拄着焚寂站起身来,“你若应允不杀他们,我便罢手!”
噬月玄帝又是一阵狂笑:“可笑,为何不杀?!本座来了此处方才悟到,杀人乃是世上最好玩的事情!人阴险狡诈,胆小又懦弱,只敢用卑鄙的手段玩弄伎俩,将他们开膛破肚,让他们再也说不出那些虚伪之言,岂非好玩至极?”
百里屠苏淡然提剑:“那你我今日唯有不死不休!”
噬月玄帝却似乎有再聊下去的兴致,眼光灼灼打量,说道:“小子,替别人死值得吗?你心里深埋的阴暗和怒火,本座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百里屠苏心知噬月玄帝施的是攻心之术,可他心中的煞气却被这样的话语牵引,掀起一阵又一阵的痛楚。
“你的心时时刻刻被黑火烧灼,比起像人,更像是妖,我们岂非再相似不过?你却要杀本座?”噬月玄帝说着,赤红的眼睛越来越亮,就像它身上的烈火颜色,映得百里屠苏的眼瞳亦是赤红一片。
“我们……再相似不过?”又是一阵眩晕,百里屠苏退了一步,扶住剧痛的眉心,适才似乎也有过类似的想法吧,它和自己,又有什么不同……
百里屠苏身上的煞气忽盛忽衰,显然已经失去了控制。
噬月玄帝又向前踏了一步,语带蛊惑:“你感受到我心中的怨愤了?这种怨恨你不会陌生吧?被人目为异类,未曾做过的事遭人冤谤,被欺骗、失去所有一切、被所谓天注定的命运翻弄得遍体鳞伤……”
“哈哈!本座落得今日田地只因信了道渊那臭道士!当初他是如何说的?说要与本座做朋友,千年来他是独一个……可是呢?最后却将本座骗来此地,囚于禁水之下,天光不见!日日煎熬,何况百年?!他的徒子徒孙更是卑鄙怯懦,企图用这锁链限我于方寸之地,看看本座如今的样子!辱我至此,怎能不恨!!”噬月玄帝越说越怒不可遏,随着“铮铮”几声刺耳的巨响,捆缚前肢的几根铁链被完全扯下铁柱。
百里屠苏的眼中一片火光,那已经不是映出的颜色,而是燃烧的凶煞,盘结的戾气,他喃喃道:“恨……我也恨……为什么……都要死掉……为什么……肇临并非……我害……”
噬月玄帝柔声道:“不如与本座一同出去,杀尽那些丑陋之人!岂不痛快?!”
“杀、杀了他们……!”百里屠苏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提剑前指,“我……我要……”
即将陷入墨色之中的那一瞬,好像有一道白光闪现,听见一个人在说:“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谁?”是谁在唤他回去?百里屠苏脑中一片混沌沸腾,却怎么也抓不住那只手,“有什么……不对……我……我还有事要做……”
另一个清越的声音在耳际回响:“今日一搏,生死未知,若你我均丢了性命,要师尊如何承受!至少……留得一人回昆仑山,尚能侍奉左右。”
所以呢?自己似乎说了什么:“我为求胜,不为求死……”
又是那个温暖的调子:“好,我、我会相信苏苏……你一定要平安回来。不然我……”
“不然会怎么样……我不知道……”百里屠苏揪紧了胸前衣襟,仿佛那颗心就要这么生生炸裂:“我得回去……不会输……我不会输……”
还有一个苍老忧愁的声音在说:“若他一朝脱身,莫说观内,只怕方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