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的裙摆,素色的系带,蔓延到腰系的乌发……阿婉伸手触到那娟丽的身姿,慢慢去移开那遮在面容上的纸张。
不必猜想也会知晓,画中的人是她的姐姐吧。一模一样的容颜,却是截然不同的人生。璃珞唤住她,淡笑:“不要去掀开了……”
“娘娘?您怎么了?说不准圣上他画的是您呢!”
璃珞望着画摇头,“我不会有那么痴想。”
纵然是一模一样,也定然会大相径庭,她怕见着了会让自己更加难过。
“谁准你们碰这画的?”
厉色的声音传来,两人皆惊到,回身就见沈翊阴沉着脸色背手在一旁怒视。
“朕分明看见你见着朕在此,就仓惶不及地避开,唯恐见着朕,怎么,等到朕一离开就来打探朕的生活么?”
“臣妾参见圣上,臣妾不敢。”
璃珞躬身行礼,阿婉急忙跪下去:“奴婢见过圣上!回禀圣上,是奴婢见着这里景色好,才唤娘娘来看的,不知道圣上您也在这里。”
沈翊冷色望着眼前处乱不惊的女人,伸手去捏起璃珞的下颌使得她抬头:“以后都不准你碰,记得了。”
璃珞含笑弯眉:“臣妾本就没有此意,您误解了。圣上与姐姐的爱情,臣妾自知没有权利过问,臣妾只不过庆幸有这副皮囊,才可以保全臣妾存活到如今。”
“什么意思?你又想说到什么?”
沈翊松开她,示意阿婉退下。
“如若臣妾的相貌不与姐姐相似,您还会留我到现在么?”璃珞苦笑:“您恨我的原因,恐怕就是同样的相貌,为什么死的不是我而是你爱的人。如果因为这样,臣妾宁愿没有这张脸面来触痛您的心。”
不争气的眼眶还是红了,璃珞侧过脸去揩拭掉泪珠。
“多少次奉劝过自己,这是命,我认了就好,可有时候,真想毁了这张脸。”
她的指甲划过唇角,粲然一笑:“或许您可以尝试,将我的脸,移到另一个女子身上去,还给我一个没有痛与恨的人生。”
她露出最动人的笑容对他说:“你要么?你要,我就给你。”
这笑容让他心疼。
她取下别在耳后的绣线粗针,这针是娘亲留给她唯一的信物,始料不及的,划向她娇美的脸颊。
“住手!”沈翊大喝,急忙挥掉了她的手,“你这是做什么!”
针尖儿擦过一颗玲珑的酒窝,一道令他皱眉血口子浮现出来,落下的血滴渗透进她那袭粉裳裙袍里,晕开成几抹桃花。
“不要伤害你的脸……与它无关。”
他踌躇着,终究还是轻轻抬手抹掉她溢出的血:“朕以为这两年来你做的很好,今日你又伤害自己了,不要再这样。”
璃珞呆呆地看他伸过手来轻抚她的伤口,两年来,这是他第一次碰她。
“我姐姐叫什么名字?”
湖面骤然风起,触到她肤脂的手戛然而止。
“她比我好看很多么?还是无论相貌如何,都被你珍爱到现在。”
其实,你不会知道我有多羡慕她可以占据你的心这样久。
他的温柔转瞬即逝,复杂的眸光里不知道饱含着多少苦涩。
你当真要为她赎罪么……他在心头浅浅叹息,望着那期许又失落的眼神,背过身去:“你若知道了,或许一生都不会好过,朕就算再恨你,再想让你内疚一辈子,也是允诺她在前,永远不会告诉你。”
“我要内疚什么?不会好过是什么意思?”璃珞拉住他的衣袖:“求求您告诉我,不然我终生都会活得太艰难,您不会知道一个被你的恨蒙在鼓里的女人每一天活着有多么痛苦!求求您告诉我,我姐姐她,究竟是谁!即使我要内疚,即使我要赎罪,也应当告诉我她是谁啊!您无端就定了我的罪,冷落我,排斥我,恨我,不会太绝情么?”
一抹红颜为谁瘦?他旋过身,望着她凄楚的眼睛,抽出桌上的画作来递给她:“朕答应过她永不告诉你,但是,你自己看罢。以后的生活,请皇后自己多多保重。”
沈翊松开了手,璃素的画像徐徐而下,落在璃珞的手中,比世上最为锋利的刻刀还要无情地划裂她早已脆弱的心。
那摸样,分明与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他是有多么爱她,才可以画的这样传神呢?璃珞,你当真是没有绘画的天分,或许,没有遇上那个让你可以拥有这天分的人罢。
画作的一角,御笔亲题。
“念永殇,爱妻璃素。”
、【拾贰章】春来情亦老(上)
贵如油的春雨连绵不绝。
沈翊阅着奏章,望眼看去,雨打窗棂,今年的雨势算好,不必担忧往年的春旱了。
年初以来,政局稳定,皇宫内新选了不少宫娥宦臣,让原本孤清的宫廷总算注入了些活气。可这一来,又有大臣提议,王后入宫几年未育,请他下旨再度选秀,或者干脆从新入宫的宫娥间挑选新妃。
此意一出,身为国丈却处处遭受沈翊责难的太傅大人更加不满,不止一次上书,请求沈翊体谅大局关爱皇后。
翻着国丈新送来的奏章,沈翊心思紊乱,命人开窗透风。宦臣拉着珠帘,惊讶于门外立着的璃珞,急忙回奏:“圣上,皇后娘娘在外求见。”
“她父亲刚刚劝朕与她修好,怎么,这么迫不及待地就来向朕示好了?”
沈翊轻蔑地望一眼门外的人影,“不见。”
“是。”内侍应一声,开门去,见着璃珞空洞无神的眼睛,不忍心地相劝:“娘娘,您回去罢,圣上忙着处理公文,无暇见您。”
“我只问一句话就走,一句话就走。”
她身上沾染着雨水,脚底的绣鞋上还黏着清晰可见的春泥。
内侍摇摇头,只得再进去通报,得到的回答依然如故。
阿婉举着油伞拎着蓑衣跑来,一直数落着自己的疏忽大意:“娘娘!都怪奴婢愚笨找不到雨具,害得您受凉了,快将这蓑衣穿上,莫要再挨淋!圣上他忙呢,快随奴婢回去罢!”
璃珞木然的摇头:“不……我要进去见他,我只问一件事就好!见不到他我就不走。”
“可是圣上说过的啊,您不能受伤的,挨了淋患了伤风可怎么办呢?”
“伤风?”璃珞点点头,接过伞来自己撑好:“这样子就不会淋雨了。”
沈翊站在窗边,见着她半只衣袖都被雨水浸透,还有那酒窝上,该死的留下来了那道疤痕。
“让她进来,朕要看她到底要怎样说服朕与她欢好。”
得知被准许进殿,璃珞急忙将伞搁下迈进去。沈翊瞥见她脚底的淤泥,不由得直皱眉头:“你来见朕都不懂得修一修边幅么?最起码也该将足下的污泥擦拭干净,身为国母,连着最基本的礼仪都不懂得么?”
其实,她入宫来,除却换上了好的衣衫,似乎从未见过她上妆。两年,他早已经习惯她素颜的模样,清清淡淡,透着女儿家的红润。国监嘉礼上,她也只是涂一层浅浅的胭脂,与璃素一样,都喜爱干干净净的样子。
璃珞一下子跪在他面前,愈加瘦削的身型在高大的他眼里,像极了一只埋头舔舐伤口的小兽。
“求求您……让我给姐姐的灵位磕个头吧……求求您,告诉我姐姐埋在了哪里……求求您!”
积压在胸口中几日的苦痛,让她的泪一下子喷薄而出。
“我只求见一见姐姐的墓地,即使您要一辈子憎恨我,冷落我,也求求您告诉我罢!求求您!”
“你来……是为了这个么?”沈翊捏着太傅的奏章问她:“你难道不知,国丈大人已经催促我们多日,要朕对你好些?”
“我只求见一见姐姐,别无他想。”
“你果然比素儿幸福太多,你这般处境还会有人为你求情,为你担心。可惜朕的素儿,只会为了别人牺牲自己的傻素儿,又有谁为她心疼呢?”
沈翊摇头:“朕可以告诉你,代价是朕会将你打入冷宫,重新纳后,你可愿意?”
跪在地上的人儿蜷缩一下,许久抬起泪靥来:“臣妾叩谢圣恩!”
“你……你就这样践踏素儿给你的幸福么?”
他一把捞起她,如何这副身子看起来比素儿还要轻呢?
“朕不会废你,朕要让素儿见一见,她狠心抛弃朕的后果就是让你受尽朕的折磨,这就是朕对她的报复!该死的月族女人!该死双生女的规矩!朕早晚有一天会踏平那个地方来以泄心头之恨!佟璃素她不珍惜朕的感情,盲目将朕推给你,朕一定会让她后悔的。”
他松离了手,璃珞再度跌回地上去。
“从今日起,朕不必再挂着她的画像,放着她的灵位,你通通取走罢。至于祭奠,就不必了。”
沈翊回身从立架上取下一只精巧的瓶子丢给她:“你姐姐喝下去的东西,你们月族的产物,朕相信你会比朕更懂得它的药效,服下去,五日即可尸骨消弭,自然没有坟墓。”
百花哀么?璃珞捏着这小巧的白玉瓶,月族历来惩治违背族规女子的毒药。璃素,就是喝了这个么?
大婚之日,就是姐姐香消玉殒之时罢。
她哽咽着,瞬间明白了为何当日,璃素会问她是不是爱上了沈翊,是不是甘愿留下来……也明白了,她为何只告诉她自己的名字为“素儿”。
璃珞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收了药进屋去,取下来已发暗黄的画像与灵位,行礼而出。
她踉跄的背影告诉他,方才那一推,她的脚踝一定受伤了。没有争辩,没有诠释,心甘情愿的被他打入冷宫么?月族的女子,也都是这样绝情么?
当夜,璃珞抱着姐姐的牌位,恸哭一宿。清晨起来,她将昔日做好来不及送给她的布袋子与画像一起深埋在了中宫殿的长阶之下。
望着长阶,她凄然的笑语:“姐姐,这里是你的,我不要,现在,都还给你。”
璃珞将自己的东西简单收整,上谕请求搬出中宫殿。沈翊准许,赐了偏近宫墙的一处殿阁给她。虽未挂名,但是璃珞心中了然,如今的她,已然是个被打入冷宫的废后。
忠心的阿婉还是随着她搬了进来,好在这月稀宫还算整洁,比璃珞想象的满是蜘蛛网与杂草的景象不知好了多少倍。
璃珞又开始安然地坐在窗前练字,偶尔也乐得做些简单的绣活。月稀宫地处偏僻,她也讨一处清闲安宁。
敬事房的几个新入宫来的小内侍与阿婉的交情甚笃,经常会送给她些花花草草。这一日阿婉又从他们那里拎着两只大白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