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一个人实在辛苦,北寒不才,只想帮她分担一二,”晏北寒将话说得滴水不漏,“如果二叔觉得为难的话……”
“你是岳家的女婿,自然就是我大哥的半个儿子,培养你也是我这个做长辈的责任,”岳文谦颇为满意地看着晏北寒点头道,“只是你要勤学上进,账房不比库仓,有些事不是死记硬背就可以的。”
“北寒谢过二叔。”
岳小舟觉得有些蹊跷,她本以为岳文谦会推辞一番,可他竟答应得如此爽快,甚至自己都没有多费唇舌。心中泛起凉意,岳小舟用余光瞥过正在行礼的晏北寒,不禁警觉起来。与前世自己的遭遇一样,恐怕岳文谦打的算盘是要拉拢晏北寒,在自己的身边埋下一颗棋子。
宽大的袖袍下,岳小舟暗暗握紧了拳头。她明知这是一步险棋但却非下不可,更何况时移世易,她已经将许多事扭转到了对自己有利的局面,晏北寒这一颗棋子,岳小舟愿意冒险和岳文谦博弈。
余光看着晏北寒含笑的侧脸,岳小舟忽然想起了那句一直萦绕在耳边的话。
“我要的不止如此。”
攥拳的力量直抵心间,自己不信晏北寒能在岳文谦手中得到的东西她岳小舟给不了!
岳文谦十分积极地要晏北寒去和他熟悉账房的事务,晏北寒临走前看了眼正目送自己的岳小舟,只见眼波中满是期许。
时值四月末,正是三川城一年中最好的时令之一。
岳文谦和晏北寒不是岳小舟唯一要费心的事。在他们二人离开后,岳小舟便让陈管家派两个人分别去了船厂和运局。
消息是同一时间送出,可请燕素雪和沈旬过府的时间却有先后。
下午艳阳高照的时候,林静慈到了。
其实,岳小舟早已猜到,即便燕素雪和她恢复了往来,可还是冷淡漠然,自然会让林静慈只身前来。她只觉好笑,近来,她表面对燕素雪谦和有礼,实际却是打心底地不愿意与之亲近。今日之事,这林静慈也足够了,燕素雪没来,倒正合她心意。
“大小姐,师父她身子不大爽快,就让我带上你要的东西来了。”林静慈走入书房后恭敬地说道。
“身体要紧,”岳小舟笑着示意她上前,“你办事我也信得过。”
“这是大小姐要得图样,”听到夸赞的林静慈面色一红,急忙从斜挎的黄杨木小箱中拿出几支小臂长的竹筒来,一一打开,“这都是载重五百担以下的船只。”
岳小舟将图样摊平后用镇纸压好,仔细端详起来。
其实她是在乘船回三川出事之前想到的这个事情。记忆里二十岁这年夏天,云河平原大旱,川江的三条支流上游水量剧减,以至于当年岳家的大船都无法将货物送到上游的市镇。如今既然她已经知道将会发生什么,自然要未雨绸缪。岳家多年经营内河航运,主要运输线路都是由万担大船承担,再加之川江、白衣江、云水、毓水以及帝新渠和帝青渠的河道大多宽深,船只自然是越大越好。只有一些要运送到小城镇的直达货船才特别使用载重千担左右的船只。岳小舟在信里写到了希望燕素雪能带来载重五百担以下船只的的图样,这些小船岳家运局正在通航的只有大概十数条,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枯水期,岳小舟决定挑选出合适的船型命船厂在今年秋天前一直加紧修造。
“大小姐,师父让我问你,为何忽然心血来潮要看小船的图样,现在船厂人手虽然足够,但各司其职没有空闲,如果只是玩乐的话……师父说还是暂且缓一缓。”林静慈仿佛每一个字都是斟酌后才说出口,岳小舟明白燕素雪的原话肯定没有这么婉转,她将目光从船只图样上移开,对着有些局促的林静慈笑着说道:“我执掌岳家这几年你可见我意气用事贪图玩乐过?”
林静慈摇了摇头。
“这不就结了,难道在你心里我岳小舟就是个挥霍家财的败家子?”岳小舟的话七分戏谑三分认真,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和燕素雪不同,林静慈性格柔和平顺,心思细腻,岳小舟知道自己即便能留住燕素雪也无法与之相处融洽,不如多在林静慈身上下些功夫更为实际。如果说对燕素雪需要谦让迂回的话,那么对林静慈不如更有些手腕。
果然林静慈瞪圆了杏眼一时结舌,“大小姐,我不是……”
“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不等脸色忽白的林静慈组织好语言,岳小舟便笑着打断,“我不过是说笑而已。来,正事要紧,你说如果白衣江、云水还有毓水这样的支流遭遇天旱枯水,什么吃水的船合适行驶?”
一提到与船只有关的正事,林静慈马上正色,秀眉也因为思索轻轻蹙起。这个间歇,岳小舟扫了一眼林静慈带来的五个船只的图样分别是老盐船、锦造三板船、满江红、明塘船和莲州船,船只的载重以及特点都在一旁标明仔细,岳小舟不得不在心中佩服燕素雪做事细致认真。
“这三条河如果枯水那一定是先从毓水开始,”思量之后,林静慈说道,“毓水相对而言浅一些,沙洲也较多,恐怕只有锦造三板船这样灵活的平底小船才能渡过。”
岳小舟一面认真听,一面取出纸笔记下,又拿出一张东陆的水系图来铺在桌子一侧,方便林静慈为她指点。
“白衣江水流湍急,水量大,即便枯水千担的船也足够了。”林静慈指了指地图上的白衣江,对岳小舟说道。
“不,”岳小舟回忆起曾经的情况后皱眉道,“千雪城的玉需和铁需都走白衣江经三川再往南境,需石吃水深,绝不能多于七百担的载重。还有,白衣江上游支流乱月河沿岸多是靠伐木为生的村镇,浮阙山许多珍稀木材山珍都要靠这条河南下,一旦水流减少,大船不能北上,而民家的小船无法装载木材,所以只能靠吃水适中的船只来分批次运送。”
林静慈一怔,没有想到岳小舟居然对哪条支流以哪些货物为主都如数家珍,再加上岳小舟比自己还小上一两岁,不觉钦佩起来,“大小姐说的对,是静慈没有考虑周全。”
“你是船厂的人,又不熟悉运局和总柜的事,自然不会知道这些,”岳小舟看到林静慈眼中闪动着光亮,竟有些像岳鸢时不时看自己的神色,“我是岳家当家,这些事必须知晓的。”
林静慈用力地点了点头,又指向地图上的云水,“云水河道宽阔,暗流又少,枯水后倒是更适合南境造的老盐船,而且这船好驾控,之所以叫这个名字也是因为官府用在南境复杂的河道中往来穿梭运送盐巴。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不知道云谷城多是进出什么样的货物,老盐船的货仓用来运盐巴谷物一类极为合适,但如果是怕磕碰的东西……”
林静慈的话也难住了岳小舟。如果是从前,那云谷城大多是运送一些茶叶、瓷器以及南境的特产,木材和需石也有一定需求,因为当时的云谷城是云河平原上最繁华的市镇,富庶安乐,粮食也可以自足,浮阙山脚下盐井所产的桃花盐更是名誉东陆。可现如今云谷城的一半化作了废墟,连年战乱也使得云河平原少有耕织,这样一来原有的资料都用不上了。
还有云谷城码头的事,到底齐睿白也没有给她一句准确的消息。
正在岳小舟愁眉紧锁之时,忽然门口传来陈管家的声音。
“小姐,钊王的亲卫正在大厅等候。”
岳小舟心中隐约觉得事态有变,如果只是一般消息,齐睿白只用书令就好,何必兴师动众派
☆、56此物结同心
怪不得是这样的阵仗!岳小舟暗暗咬牙;原来是齐睿白亲自来了三川为心腹保驾护航。显然自己的借刀杀人让齐睿白格外提防;再加之他毕竟除掉了一个在任城守;朝中与他势同水火之人必然比自己更让他忌惮。但以齐睿白的为人;恐怕他还有别的不可告人目的。岳小舟一边思量一边听到传旨太监高亢的声音,身边的人已经悉数跪下,她急忙跟从。
岳小舟向前偷瞄新任城守邝真予;只见一个与齐睿白年岁相差无几的英俊男子跪在最前;叩拜后接过了圣旨。
码头上异常肃静,没有了往日的喧嚣。邝真予和齐睿白与三川城的官员开始寒暄,岳小舟顺着码头四下望去,发觉除了漕船其他的船只都不在泊位上;不禁皱起了眉头。从准备迎接到事毕;大半日的时辰里不知要耽误多少生意。
徐俨在她身旁轻咳两声,岳小舟回过神来,,发现齐睿白和邝真予正走向自己。
行礼问安过后,岳小舟本以为不过是寻常寒暄,却没想到齐睿白话锋一转。
“邝大人曾任工部侍郎,通晓河工漕运之事。朝廷素来重视东陆商贾,河运又是农商要脉,今后还有赖岳家从旁辅佐才是。”
辅佐两个字加了重音,岳小舟看到邝真予淡淡一笑,颇为玩味的看向自己。
“那是自然,”岳小舟警惕地以笑应对,“邝大人精通河工,定是三川之福。”
“承蒙皇上器重,王爷赏识,下官惭愧。”邝真予看起来与齐睿白相应的年纪,说起话来总是似笑非笑的神情,反而显得一张容貌清秀俊逸的脸有些莫名的阴鸷。岳小舟明白他话中点出自己是钊王的人,无非是想让自己不要再妄图故技重施而已。
“王爷的眼光自然是不差的,”她看向齐睿白,话锋一转,“不知云谷城码头之事王爷可还有吩咐?”
云谷城的码头一直是岳小舟的一块心病。这件事重生前就是一大遗憾,这辈子她绝对不能再让岳家蒙受损失。
“此事再议,岳当家的提议本王自会考量。”齐睿白笑着说罢,便带着邝真予离开。
达官贵人一旦离开,码头又恢复了往常生气勃勃的喧嚣,徐俨忙着安排港外水道上的岳家船只入泊,岳小舟吩咐他和最近北上的船主船工打探河匪劫船一事后便启程回府。
“大小姐,吕掌柜来了,在小厅等着呢。”见岳小舟走下马车,陈管家忙迎上来说道。
“我这就去。”岳小舟一愣,没想到吕绍安主动来找她,或许是之前请他帮忙为晏北寒找的贺礼有了着落。
小厅内的吕绍安看到岳小舟回来急忙放下茶盏起身相迎,他三十岁上下,穿着上好的绸衫,举手投足却如同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