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天空很蓝,像一湖碧水微微泛着波光。鸟儿清脆的叫声响在山间叫醒了睡了一夜的森林。
千歌一个人独自坐在窗棂上,垂着两只脚。一身素白的纱裙随着风微微的飘,没有谁来打扰她。谁也进不去她的世界,她把自己锁起来,慢慢的抱着记忆舔伤。一遍一遍温习着那个夕阳,那抹眼神,那层温度。一个人的时候,她总是喜欢坐在窗棂上,面对着一树火红的枫叶就像还在七岁的时候,还在那一天。
一个人总是孤独的,抱着回忆和思念空度余生的她浑浑噩噩的过了六年。以为的平静就这么被那个突如其来死而复生的人打破,她很开心,真的很开心。尽管,幼时始终没有回应的倾慕和这些年深入骨髓的思念只有她一个人记得,也没关系。至少,还有她知道,那些曾经真真实实的存在过,她曾经那么那么的崇拜过一个人。
“姑娘,这是殿主拍奴婢送来的东西,奴婢给您放在桌子上了。”一个丫鬟模样的小姑娘端着一个托盘站在千歌不远处。千歌侧脸看了看,苍白的唇还是没有血色,没有焦距的眼神掠过托盘重新回到火红的枫叶上。片片枫叶随风轻舞,舞着记忆在脑海深处炸开,奔腾而来,势不可挡。
“姑娘,殿主让奴婢带句话。说,今日是九月十三。”丫鬟垂着头双手规矩的放在身前朝千歌说完就退下了。
千歌愣了一下,扶着左手手心的右手顿了顿。那里,已经结了痂。待退了痂,伤口也就好了。
傅尔夜每日都会让人来告诉她今天是初几,她就连想要浑浑噩噩的过日子,他也不会放过她。她知道,她什么都懂。今日是九月十三,明日十四,后日,就是十五。
她怎么会忘了呢?后日,是她出嫁的日子。
千歌回头,房间里床榻旁边的凳子上整整齐齐的放着一袭红衣。刺眼的红,像是血染的一样。金黄色的凤冠放在衣服上,上面缀着各式各样的珠花翠帘。整套的嫁衣摆在那里,让她想要无视都不行。就仿佛在心里扎上一根刺,不时的碰它一碰。伤口不大,却不会好。刺得不深,却一直痛。勾唇苍凉一笑,转回视线。事已至此,还能如何?
天空中飞过一群不知名的小鸟,哗啦啦的扇着翅膀自由的飞翔。
傅尔夜站在回廊的转角,一身月白,修长的手指扶着墙角。千歌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他都看的清楚。正因为看得清楚,所以不能忽视。微风抚起她未束的长发,露出苍白透明的侧脸。她本就单薄的肩膀似是更加瘦弱了一些。前日的伤,就算他给她送了最好的药,也还没好。裹着白布的右脚垂着,左脚光溜溜的没有穿鞋。病中安静的她,还是让他心痛。自从在地牢见过易了容的澜陵扮成的郁言伤,她就一直安静的呆在房里养着伤。把晚上到夜无眠抄写的经文挪到房间里完成在叫人交给他。
她自始至终都讨厌他,自始至终都恨他却不能违抗他。这是命吧?不然怎能如此叫人心痛到难以自制呢?后天,便是他和她的成亲之日。她帮着旧情人逃跑,受了一身的伤回来连带一颗血淋淋的心。他为她摆的局看来效果很好,她那颗一直向着郁言伤的心此时该是偏了一点点的吧?
没关系,无论她的心偏了多少。即便是一点一点的,他也会把它挪回来。
傅尔夜转身,长发顺着动作滑落到胸前。似一把墨色的黑羽抚过,他抬脚离开。只留下刚刚手指扶过的地方,微微缺失了一块显出手指的形状。
傅尔夜回到夜殿,一个灰色衣裳的人正站在门口。他加快脚步走过去,伸手拍了拍那人的肩膀,说道:“进来。”
傅尔夜走上主座,一撩衣摆坐下。殿下站着刚刚那个灰衣人。
“如何?”傅尔夜伸手扶额,手肘支着椅子。
“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引蛊。”殿下的人抬头,脸上有些褶皱,头发花白。正是那晚在地牢里为千歌诊治的灰衣老者。
“你将引蛊之法说与我听。”傅尔夜放下手,正色看着殿下的老者。
“引蛊,要先以金针封住心脉防止血脉逆流。然后以我的独门药引引导蛊虫汇聚一处,最后在身体一处隔开血管让蛊虫流出即可。”老者捋着胡子洋洋得意。
“还有什么要注意的么。”
“有,以她的情况。这期间必须有内力深厚者为她输送真气且不能间断。若是中间有人打扰不仅前功尽弃,而且一旦引蛊失败想要在除去蛊虫就唯有换血之法可用。而这换血之法,无非是把一个人的病痛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而已。”
傅尔夜皱眉,几乎在额间挤成一个川字。他垂眸,低头想了想。片刻后抬头看着老者薄唇微启:“今晚,引蛊。”
老者答了声是,便退下了。声音里似乎还有些掩饰不住的兴奋,然后甩着灰色有些破烂的长袖走了,腰间的酒葫芦一摆一摆的。
傅尔夜扶额,微微闭上眼睛放松身体靠着椅背。这段时间太多的事情,他的心,如一个琉璃球一样里面装着一个不肯安分的岳千歌。左右横冲直撞,琉璃球已经经不住她的折腾开始出现裂痕,是不是再久一些就会碎掉。他想,他会坚持到把她的心夺回来为止,毕竟,这是他多少年来的目标。就算他的一颗心为她碎成千万片,他也一定会把它粘好,然后重新把她装进去。
千歌身上的蛊虫,很快就能得解。毕竟防护网上的虫子是他傅尔夜放的,可他并没有解药。这个灰衣邋遢的老头,是他夜殿的酒医。他本不是中原人,在南蛮一带呆过些时日,这蛊虫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况且,中途他会一直看着,就算那老头想搞古怪也没有机会。至于要内力深厚者为千歌输送真气,季南去了神渊还没回来,就由他自己来就好。
、流年已过谁还在(二)
正午,千歌被前来送饭的人唤回了思绪。坐在窗棂上整整一个上午,腿脚都麻的动不了了。送饭的丫鬟放下饭菜就走了,这是她这儿的规矩也是傅尔夜交代的。在她这里,除了一日三餐必要的东西。其他的,都没有。
千歌坐在窗棂上伸手慢慢的揉了揉腿,活动了筋骨。片刻后,她从窗棂上下来。赤脚踩上屋里冰凉的地板,冻的她一个寒颤。背后,未束的长发散了一肩。胸前还垂了一缕,墨黑的发丝尾端微微泛黄。雪白的衣裙顺着窗棂划过落到身后的地上盖住那一双莹白的玉足。
千歌小心的走到桌前拿起筷子夹了一根青菜放进碗里,碗里白花花的米饭饭着热气。千歌用筷子挑了几粒送到唇边,苍白的唇微张含住饭粒微微咀嚼。视线无意间落在一方小盒子上,这才记起是早上傅尔夜差人拿过来的东西。
千歌放下筷子,纤细的手指拿过那一方盒子。暗红色的盒子,很精致。还刻着些花纹。只是,他傅尔夜送来的东西。再好,再美,再贵重。也不配呆在她岳千歌这里!
她拿起盒子,扬手扔出门外。暗红色的盒子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然后砰地一声落地。锁扣被磕开,从盒子里滚出一粒黑色的珠子。沿着台阶一下一下的向着地上滑落。
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接住了那颗珠子,拾起。
傅尔夜抬脚越过地上被摔成两半的盒子进了屋,坐在千歌对面。右手拿着那颗黑色的珠子手肘支在桌子上,一双凤眸细细的看着那颗珠子。微微扬起的脸露出好看白皙的脖颈,勾起的嘴角泛着邪魅的笑。
“岳千歌,我送你的东西。都是如此待遇?是谁教给你寄人篱下的人可以这么无礼?”
千歌拿着筷子扒饭,闻言抬眼看了对面的傅尔夜一言,继续吃饭。跟他这样的人,还配讲礼?
“你倒是吃的进去。”傅尔夜放下手,把黑色的珠子握紧手心。抬眸看着对面坐着吃饭的岳千歌轻笑。他慢慢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千歌身后站着。千歌只觉背后冷飕飕的灌着冷风。这样就算她再怎么想无视傅尔夜,她也吃不进去了。
傅尔夜微微俯身,偏着头看着千歌的侧脸。
“这颗珠子,你要,还是不要?”他对着千歌小巧的耳朵吹了口气,语气格外的泛着危险。
千歌打了个寒颤右手伸到肩上,傅尔夜抬手把那个黑色的珠子放进千歌白皙的手心。那个手心,微微凌乱的纹路,是他最想要牵的。
千歌握紧了手心看都不看一眼,伸手把珠子放进袖子里。背后的傅尔夜,眼神一暗,她这般摸样。就是他把全世界放到她面前,她也不会看一眼的吧?他轻笑一声,起身绕过桌子走向门口。“这颗珠子,若是哪一天不在了。我一定会杀光所有你在乎的人,不管是以前的,还是现在的。或者是以后的”
月白的衣角消失在门口,阳光映着那个身影在门窗完全消失后。千歌垂眸,从袖子里掏出那颗黑色的珠子拿在手里。起身走到床榻旁边拿出一方盒子,放进去。转身,白色的衣裙在脚踝旋出一个弧度。她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向桌子,那里,已经凉透了的饭菜还在。
暮然,她只觉心脉猛地一痛。接着,仿佛连锁效应一般。全身的经脉都开始痛,从心口处,一直蔓延到脚趾。千歌弯□子蹲在地上咬着牙忍着,双手捂住心口。疼痛越来越厉害,仿佛千万只虫子在身体里不停地啃咬。她忍着痛撩开袖子,胳膊上沿着血管一个一个鼓包在游动,然后隐进血管深处。千歌骇然,瞪大了双眼。又一波的疼痛接踵而至,苍白的唇上渐渐渗出血丝。额上明晃晃的都是汗珠,再也支撑不住。千歌双手抓着心口的衣服倒在冰冷的地上,青丝在背后凌乱的铺成扇形。紧闭着双眼,蹙起秀眉,鼻尖都是汗珠。千歌蜷缩着身子在地上卷成一团,身体里无处不在的疼痛折磨着她的意识渐渐模糊。终于,压抑不住一声痛呼破口而出。胸膛里翻涌的血气顺着喉咙钻进口腔从嘴角溢出,沿着下巴滴落一串殷红。
寂静的夜无眠,傅尔夜沿着长廊往夜殿走。忽然似是有声音从夜无眠后方的客房传出。那里,住着的只有岳千歌一个人!
傅尔夜回身,急忙运起内力狂奔过去。长发在身后有些凌乱,他一脚踏进房门,就看到一身白衣蜷在地上的千歌,双手死死的揪着心口的衣服地上一片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