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香极有眼色的端了碗参汤来递给魏黎春,笑道:“娘娘总是这般体恤下人,能伺候娘娘,是奴婢们的福气。”
黄婵在结香头上拍了一巴掌,笑道:“嘴巴跟抹了蜜似的,也不知跟哪个学的。”
结香回嘴道:“奴婢是跟姑姑的,自然是姑姑教导有方。”
“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师徒俩都是一个德性。”魏黎春好笑的撇一眼,小口的用完参汤,将空碗递给结香,往靠枕上一歪,对黄婵说道:“把人叫进来吧,外面凄风冷雨的,若是冻坏了,本宫可担待不起。”
“大热天的,哪里就那般容易冻坏了?”黄婵嘟囔了一句,扁着嘴往外走去,方将紧闭的殿门打开,就听到东宫太监总管张福顺尖锐的声音传来:“太子殿下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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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岳榕瑄大步跨过长春宫的门槛,将缩在廊下避雨的兰泽搂进怀里,面色铁青的进了寝殿,外厢候着的宫女们慌忙跪地行礼,他理都不理,径直进了内室,转过屏风,冲魏黎春冷声道:“招男子侍寝的是孤,不上早朝的也是孤,母妃心里有气要发作,冲着孤来便是,何苦为难他?”
纵使再如何聪慧机智,一旦牵扯到情爱,便鬼迷了心窍,辨不清是非黑白,老子如此,儿子亦如此,魏黎春心里早已通透,也就谈不上失望与伤心,只冷笑一声,拾起床头矮几上搁置的《大齐风物志》,快速的浏览起来。
“殿下误会了,娘娘并未为难奴。”兰泽闻言却是慌忙从岳榕瑄怀里挣脱出来,跪伏到地上,解释道:“娘娘抱恙,殿下本该亲自前来探望,但宁王一早便来东宫约殿下去西山猎场骑马,殿下不好回绝,这才派了奴过来。只是奴来的不巧,偏赶上娘娘在歇息,黄婵姑姑让奴先回去,奴怕娘娘气殿下不来探望,母子因此生出嫌隙,这才执意等在外边。”
“便是要等,偌大长春宫,还能腾不出个地方来与你坐着等?” 岳榕瑄用袖子替兰泽擦拭了下额头上的雨水,瞪了黄婵一眼,哼道:“连孤的人都敢怠慢,母妃宫里的这些奴才,越来越没规矩了。”
魏黎春从书中抬起头,瞅了一眼地上的兰泽,说道:“若说到没规矩,太子敢称第二,恐怕阖宫上下没人敢称第一。”
岳榕瑄胸膛剧烈起伏,张口欲言,黄婵忙跳出来插言道:“太子殿下,有什么事儿回头再说不迟,眼下兰泽公子身上正湿着,还是快些带他回去换身衣裳罢,否则感染了风寒,可有好罪受的。”
低头看了一眼,兰泽浑身湿透,水渍将地上铺着的上好波斯地毯都浸湿了一大片,岳榕瑄忙将他从地上扯起来,拥着出了内室,坐上辇驾,回东宫去了。
魏黎春将书往矮几上一丢,闭眼长长的叹了口气,这当口外边又传来太监的通报声:“娴妃娘娘驾到!清平公主驾到!”
黄婵正在外厢安排人去库房取新的地毯来更换,见状便进了内室,抱怨道:“你方唱罢我登场,咱们长春宫都快成戏台了。”
魏黎春笑斥道:“就你话多,还不快把人给请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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娴妃方芷青穿着玫红折枝杜鹃花纹云锦宫装,盘了个垂云髻,上面妆点着几只点翠凤钗,风姿绰约的走进来,兀自坐到床沿,拉着魏魏黎春的手说道:“今儿一大早就听说妹妹病了,原是想着用过早膳便过来探望来着,谁知半路上突然下起雨来,雨具也没有带,只好折了回去,待到这会雨小了些,方才赶过来,妹妹可千万别见怪。”
魏黎春回握住娴妃的手,感激道:“不过是累着了,歇息几日便无碍,倒劳烦姐姐大老远的跑这一趟,妹妹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自家姐妹,本就该互相照应着,妹妹不必跟我客气。”娴妃帮她拢了拢额前的乱发,又关切道:“虽说是劳累所致,但咱们年纪渐长,身子骨比不得从前,万不可大意,以免落下病根。”
魏黎春点头道:“姐姐说的极是。”
因路面湿滑,宫女又搀扶不及时,清平公主下轿时跌了一跤,由黄婵服侍着换了件魏黎春新裁的衫裙,这才进了内室,冲魏黎春福身道:“清平给皇贵妃娘娘请安。”
魏黎春忙抬手招呼她起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对娴妃道:“清平越发出落的清丽了,这软烟罗往身上一穿,活像是水墨画里走出来的美人一般,看的我都移不开眼了。”
“娘娘,您又打趣人家。”清平羞赧的低垂下头,娴妃嘴角含笑,脸上却难掩得意之色:“小孩子经不住夸,夸多了尾巴便翘上天了。”
“便是尾巴翘上了天,该夸的还是得夸。”魏黎春指着门口新换上的十二扇鸡翅木座象牙花开富贵图屏风,夸赞道:“我这次生辰,收到的贺礼不少,但清平这件却是最花心思的,且不说绣技如何巧夺天工,但就这份孝心,却是连太子都比不上的。”
娴妃笑道:“太子日理万机,哪像清平待字闺中,每日除了绣绣花也便无事可做。再说了,她孝敬你也是应该的。”
日理万机?魏黎春心里发冷,面上却是笑容不变:“这样品貌俱佳的好姑娘,又没有公主的架子,也不知道哪家的公子哥有这福气?”
娴妃收敛了神色,叹气道:“我是个没见识的,家里父兄又靠不住,给清平选驸马的事儿,全要仰仗妹妹了。”
娴妃方芷青乃是候府嫡女,出身比魏黎春还要显赫,只是方家子弟皆不成器,科举考不过,又吃不得军营里的苦,花银子买个同知的虚衔挂着,便整日溜鸡斗狗花天酒地,给不了方芷青任何助益。
前世时宁王背后结了多大的网,魏黎春不是十分清楚,但娘家式微的娴妃,又没有生出可以争夺皇位的皇子,宁王肯花费力气同她虚情假意,不过是因为清平嫁入了显赫的世家,而这世家的家主,正是内阁首辅林朝之。
所以,无论如何,这世都不可能再让清平嫁入林家了,甚至是任何世家。要说心软,的确有,毕竟自己一向将她当亲生女儿来看待,可与改朝换代、至亲惨死、宫人四散相比,这份亲情又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要怪,就只能怪她命不好,有一个耐不住寂寞的母妃吧。魏黎春暗自叹了口气,笑着点头道:“嫁女不比娶媳,既要挑对方的人品,还要考量对方的家世,急不来。横竖清平还小,我先帮忙留意着,若有合适人选了,再说与姐姐听,成不成还是要姐姐拿主意的。”
“妹妹行事向来沉稳,代掌凤印这么多年,从未出过任何纰漏,姐姐自是信得过。”娴妃顿时笑成一朵喇叭花。
被当面谈及未来夫婿,清平闹了个大红脸,绞着帕子如坐针毡,魏黎春对她说道:“你上次同朱槿要的花样子,她已经绘制好了,只是今个她不当值,现下正在耳房里,你派个宫女去取罢。”
“我亲自过去吧,正好有个针法要向朱槿姑姑请教。”有了台阶可下,清平慌忙站起来,小碎步的奔了出去。
娴妃与魏黎春一起掩嘴轻笑。
黄婵端着汤药进来,娴妃连忙抢着接过来,亲自伺候魏黎春服药,完了之后又拿帕子仔细的替她擦拭嘴角。
两人如往常那般,靠坐在床头,闲话了半晌宫里长短,娴妃见魏黎春精神不济,想是服了药犯困,便遣人去耳房将清平叫回,一同告辞离去。
太监“起驾!”的声音传入耳朵里,魏黎春睁开了清明的眼,对黄婵说道:“给大太太传信,叫她明儿递牌子进宫,本宫有事要与她说。”
、第5章 商谈
重生后的第一个夜晚,魏黎春噩梦缠身。
仿佛一闭上眼,宫破那日的种种情景便会浮现眼前,一会是漫天火海中的皇上冲自己云淡风轻的笑,一会是太子浑身中箭七窍流血,一会是没了脑袋的兰泽依依呀呀的吊嗓子,这般入睡了被惊醒,惊醒了强迫自己入睡,反复折腾几次,天色便已大亮。
紫菀带着人进来伺候梳洗,又传了早膳,魏黎春一夜未曾歇息好,又兼郁结于心,强挨着用了半碗粥,便又重新躺回榻上假寐。
不多时,朱槿端着汤药进来,紫菀忙将魏黎春扶坐起来,取了一只靠垫塞到她腰后,转头对朱槿道:“已是吃了三服药,也不见有所好转,娘娘脸色连昨个都不如了,姑姑看是不是另外个请个太医来瞧瞧?”
朱槿将端盘递给紫菀,上前来端详了下魏黎春的脸色,见她眼下乌青,脸上没一点精神气,心中不由一紧,嘴里却说道:“娘娘的身子一直都是由袁太医调理的,袁太医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向来谨小慎微,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于病痛有利却极损根基的药材是断然不肯用的,是以见效起来总是慢一些。”
“姑姑说的是,倒是奴婢心急了。”紫菀点点头,端着碗坐到床沿,服侍魏黎春用了药,将碗放到托盘,方要起身送去小厨房,便听到身后“哇”的一声。
“娘娘吐了,快拿痰盂来。”朱槿急急的吩咐道。
外厢候着的四个宫女立刻冲进来,拎痰盂的拎痰盂,取巾帕的取巾帕,一片忙乱中,李福贵在外厢高声道:“启禀娘娘,武陵侯夫人求见。”
朱槿道:“娘娘把药都吐光了,得赶紧补服一回,还要请袁太医来再诊下脉,只怕一时半会腾不出空来见大太太,不如我去回了她,请她过几日再进宫?”
满嘴药草味,魏黎春由紫菀服侍着漱了口,又吃了几颗蜜饯,方才缓过来,对朱槿道:“请她进来罢。”
朱槿为难道:“娘娘,您的身子……”
自个身子向来康健,甚少病痛缠身,这次之所以抱恙,是先前受了惊吓,之后又忧思过重而引起的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便是太医医术再厉害,也是奈何不得,只能靠自己想通。
自己十四岁选秀入宫,被指给还是皇子的永宁帝岳临柟做侧妃,从旁观先皇的嫔妃们争宠,到自己与皇上的嫔妃们斗法,沉沉浮浮这么些年,见过的龌龊事数不胜数,本以为已能淡定的面对任何变故,然而到底是高估了自己,不过是脂粉堆里称下英雄罢了,涉及到江山社稷,便稚嫩的不堪一击。
离变故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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