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清士耶?浊士耶?
苏青的身子还不爽利,所以众人便商议等她身子好些了再往北边走。
苏青自己倒是自嘲,说是她身子哪有那么弱,不过就是一场热病,哪里换的来他们这样的焦急?但是一对上姬篱带着笑意的眼睛,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修学之人,走到哪里都带着书,姬篱是这样,苏青也是这样,史书文选都有几本。苏青原本是个爱热闹的性子,现今却到底沉淀下来了,爱静坐,爱默读。也不知道也换上南苏青的身份以后经历的这大大小小的事情,还是在乔楚那里待着的时候看了大量的书籍,反正现在苏青的心态和以前已经迥然了。
卫国地处北边,在北边黄河几字湾勾下来的最后一笔上。这里地势平坦,土壤肥沃,文化历史都很悠久,是真正的国中之地。
都会之地,讲求一个国风,所以不论是国民还是文化,都含有一种含而不露的中正风骨,没有大悲欢,情感都很淡。就算是再悲痛再了不得的大事,落在纸上,也不过寥寥了。
这种风骨,很难说是好还是不好,但当看多了这样的东西之后,便会潜移默化的改变一个人内心的特质,所表现出来的气度也会和之前不同了。
苏青原先在北方,蒙苏晏教授,看的也是这种风骨的东西,但漠北毕竟民风豪放些,喜欢大悲大喜表露面上,所以苏青虽说也在背这样的文章,但了解毕竟不如,所以也不过是单纯的记背下来而已。但是真正处在盛京的感觉又不一样些,原来那些背的东西都自发的浮现出来,展现在她的一举一言之间,慢慢的,内心的感觉也就不一样了。
她自己倒是不觉得,但是这些变化在别人眼里却很明显。
比方说苏信。
苏信第三十七次把支着脑袋的手从左换到右,看了看保持最初动作看着书的两个人,嘴角抽了抽,坐在位置上摇头晃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他和苏青的位置要近些,苏青余光里就能瞥见他在那边不安分,就抬起头来笑:“你要是没个安分心态,便出去看看城中景**,或是去近郊走走,现在正是阳春三月,四处景色都极好,总好过你在这屋子里发闷。”
更重要的是,偏还扰得人不安生。
当然后语没有出口,不过苏信很明显的从苏青眼睛里面看出了这样的戏谑心态,继续摇头晃脑,往姬篱那边望。
“主子……”
带着悲苦哭腔,不过明显是装出来的。
苏青垂头笑了笑,没有说话。
苏信是个不爱读书的性子,虽说当初受训学了不少东西,但是多年都被姬篱护着,心性上还保持着单纯。姬篱那日同苏青提起这件事情来,苏青便笑道:“亏得你还是个爱看史的,不知列传里最是有着层出不穷的阴谋,你既不能对他事事提点,又不安他受人欺骗,索性便让他看看列传罢。”
姬篱倒是觉得这是个好法子,就让苏信每日同他们一道看书。
但偏偏苏信就是一个坐不住的性子,让他学武还好些,至少刀枪棍棒他都是欢喜的,就是练内功的时候,想着为了更厉害也很有动力。但毕竟内心不是能够静得下来的,所以学什么都是一个半吊子,就这模样,甭说看书了,就是把书撕了一页页的点火烧,他恐怕也没那个耐性,会将一摞书全投到河里去。
所以苏信虽说是每日人坐在这里了,但是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上头,好几日了,第一篇列传也才将将看完,速度实另姬、苏二人不忍直视。
他看的那一篇是还是最短的,说是上古伯国有一公子名为孤竹,身为长子却不喜权势,父亲死后不肯受位,传于幼弟,遨游天下。
彼时天下已乱,西面荣国昌伯公卒,其子叔夷公载木主,自立为王,东伐洛京。孤竹君闻此西向,叩马而谏,曰:“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谓孝乎?以臣弑君,可谓仁乎?”
叔夷不听,强攻洛京,三月而下城,百姓相迎。孤竹却以为耻,隐于东阳山上,不与外界往来。叔夷公感其仁义,命人多次想邀,终不来。
后叔夷公听信易仲之词,火围东阳山,期冀能够逼迫孤竹君下山,但火尽仍不见人,搜山才知孤竹君抱树而卒。
叔夷公悔之,怒易仲,杀之。
苏信纠结了好些日子才看完,看完之后特别有感触,双眼泪汪汪的跑到姬篱面前跟姬篱说:
“呜呜,主子你放心,我一定会像孤竹一样忠心的。”
姬篱闻言只愣,好久才曲着手指,拿指骨摁了摁眉心。
苏青才旁边敲着桌子笑得特张扬。
苏信一脸茫然无辜。
他们俩当然不会跟苏信解释这其中缘由,苏信就跑去问廿一,廿一闻言也笑了:
“苏信,你怎么这么愣,什么都不懂还要瞎表忠心。”
苏信虚心请教。
廿一道:“当时的天下之主夏余王很不得人心,不仅对百姓是要求交各种各样的苛捐杂税,对贵族也很苛刻。荣国的昌伯公就是被他所害死的。所以叔夷公才会说要起兵反他。从叔夷攻下洛京的时候百姓欢呼,夹道欢迎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出来夏余王有多遭人痛恨。
但是叔夷公本身也是个不怎么样的人,心性很残忍,看他恼怒杀易仲就知道了,而且易仲也不是他唯一一个杀掉的人。
至于孤竹君呢,他是真正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的,很早就不打算在夏余王手底下做事了,所以他父亲死后他才会遨游天下。叔夷公起兵的时候,正逢洛京夏余王大聚诸侯,他幼弟就在那里。孤竹为了让他们伯国能够在夏余王那里摘得干净,就跑到叔夷公面前说了那番话。但是实际上却早就传书给了叔夷,两人才上演了这么一出。
不然你当就他说的那番大逆不道的话,叔夷那样的人怎么会容忍他走?后来伯国跟随荣国攻城,也可以作为这此中佐证。
叔夷称帝之后,觉得孤竹是个人才,但是又惧怕他的心思,多次想引来来京都没有做到之后就火烧东阳山。这道命令是叔夷公亲自下的,想要逼迫出孤竹君只是个说辞,实际上他在山下早就布了人马,等孤竹君下来就杀掉。
但是孤竹君早就料到了这件事情,很早就离开了东阳山,在叔夷放火烧山之后,就另外集结了一批人反对叔夷公的暴政,打的就是易仲身死的旗子。因为易仲在当时是个显儒。
叔夷称帝不到一月就覆灭了,随后起义将领将皇位让与孤竹君幼弟,伯氏一族正式称王,但是孤竹君的下落却再不听闻。”
廿一看着苏信特无辜的表情,很不厚道的笑,“哈哈,你还说你要做孤竹君。他哪里是仁义忠孝之人?十足十的心思最深的那个啊。”
苏信只好不住的抽嘴角。
很囧。
第五章 犹抱琵琶
苏青将手里那则文章看完,抬眼看了看窗外,见院中不见苏信的人影,才半掩了书,望向姬篱那边。
姬篱抬起头来挑眉问:“怎么了?”
苏青道:“我当你随意拿了本列传给苏信看,怎么偏就是年氏的?年氏做文章都惯常把错误指摘干净,看起来也就都是华丽和乐的模样,却和史实相去甚远,文中事件虽都是据实存在,但都披了一层忠孝仁义的纱衣,你又指着苏信那样的性子能看出什么来?”
她微微偏了脑袋,打量姬篱面上的神情,“还是……你在试探他?”
姬篱面上破冰一笑,“怎么这样胡思乱想起来?”
苏青皱着眉头凝住他的面颊,“列传写的最好的是公羊氏,事件前后条理分明,当中各自的弯弯绕也叙述得很清楚。你要真想让苏信学点什么,公羊氏的那本定应该是首选,但是你偏偏选了年氏的那本,若说是没有别的心思,我却是分毫都不肯相信的。”
姬篱笑笑,“盛京里和顾女萝言谈的时候,怎地不见你有这样咄咄的神情?就是在华千仪面前也十分乖巧,怎地到了我这里就非得打破沙锅问到底了?”
苏青只看着他,不说话。
姬篱也笑着回望,却也是半句不讲。
这样温润如玉的神情跟以前真是一点都不像,苏青觉得还是比较喜欢原来那个单纯些的姬篱,看着人的时候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珠子黑黑亮亮,特别可爱特别乖巧。但是现在姬篱眼睛里面的光却沉了下去,像是夜晚的天空,星子都消失不见了,黑的浓郁纯粹,能够把人吸进去。
倒也不是不好看,但终究不习惯,何况原来那个姬篱,到底要好欺负些。哪里像现在这样声色不闻的和她对视这样久?只怕老早就支撑不住,同她使出撒娇卖萌的招数来了。
所以到底是苏青先败下阵来,道:“早先苏信被顾家带走,后来又无缘无故的出来了,何况还是一个不知底细的人救得他。这里面难道不值得琢磨?”
姬篱笑道:“你是说我是在疑他?”
笑容很灿烂,但苏青同他到底相处了些时日了,哪里看不出来他笑容里面的凉意?但若就因此而止步了,便也不是苏青了。
何况她原要说的本也不是姬篱现今想到的。
苏青摇了摇头。
“你才不会疑他。”
笑容里带了点戏谑意。
“以前看你行事为人,还当你已经锻炼出来钢筋铁骨,什么都不怕了呢。哪知道就这样一两句话就能触动你的死角?”
姬篱曲着指骨揉了揉眉心,“怎地你也学起来廿一的泼皮来了,说话半点分寸不见?”
苏青道:“近来在屋子里闷得无聊,要是自己再不找点乐子,可不就太无趣了?”
姬篱笑着摇了摇头。
“那你究竟的意思是什么?”
苏青道:“若我是你,定然会去查救苏信出来的那个人是谁。苏信是个忠厚老实人,也是自然不会背叛你的,但是难免不会有人在他身处困境的时候嚼舌根子。虽说不过是言语,但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生长出来造成的伤害却比刑罚还要严重。何况你也并非苏信,又安能时时刻刻顾念着他的心绪?”
姬篱道:“所以说和聪明人说话,也好,也不好。好比苏信,他就绝对不会想到这一层,廿一是就算想到了也会一贯做不知,只有你这样大胆。”
“我不过是穷极无聊了,所以找些乐子。若是平素,这样的话我也是不肯说的。没由来找些不快。若你心性不爽利了,没准儿还就这事儿记上了呢。”
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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