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十岁左右的孩子,孤身在有着毒虫猛兽的山林里。大雨滂沱之中,甚至看不清脚下的路。如果真的是遇险了要如何是好?
044 深山尸体
叶葵突然就躺不住了,说不清是到底是什么样的感受,只是唤了他这么久的哥哥,到底不是一分感情也无的。
梅氏见她似乎要从床上起来,急忙伸手去按住她的肩,一连声道:“莫要担心,等雨一停,你爹便跟朱大叔他们上山再去寻。小九那孩子聪明着呢,一定不会出事的!”
最后一句话说得又快又重,也不知是为了安叶葵的心,还是安她自己的心。
可屋外的雨却像是从天上倾盆而下,越来越大,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梅氏瞅着外面的雨,倚在门边喃喃自语:“这雨竟像是老天爷下来阻路的一般……”
好不容易等到雨势变小,已经是近黄昏之时。
小九却还没有归来。
人是在朱刚手里不见的,他自然更是焦急。披了蓑衣,顶着头顶上空的乌云跟细密雨丝,带着丁多福几人便又上了山。可山道被大雨冲刷过,更是一点痕迹也瞧不出了。但是不继续找下去又能如何?朱刚咬咬牙领着他们进了山林深处。雨天里,天色很快便黑了。几人燃起浇了桐油的火把,冒着夜色继续前行。
又走了半响,丁多福突然指着草丛中的某个角落喊了起来,“快看!那是什么!”
摇曳的火光中,有只满是泥泞的鞋子在湿漉漉的草丛里静静地躺着……
几人急忙跑过去捡起了鞋子,一瞧丁多福又惊又喜,急忙道:“是小九的鞋子!是他的鞋子没错!这是先前孩子娘新给做的,那手艺我绝不会认错!”
可是,鞋子在这里,人在哪里?
再凑近了细看一下,他倒吸一口凉气,那鞋子上凝固着的暗红色是什么?被雨水冲刷得久了,已经有些泅开来,可凑到鼻子下闻一闻,便能从雨水跟泥土的味道里嗅出淡淡的血腥味。
——是血!
鞋子上有血!
朱刚握着火把的手紧了紧,虽然发现人不见后,心中便已经有数,可事到临头却还是显得那么令人震颤。可此时天已经黑透了,火把也不知道还能燃多久,看看天空,一颗星子也无,夜间似乎还有一场大雨要下。朱刚迟疑了许久,看看身后那几个脸上已经渐渐显露出疲倦的后生,还是忍不住对丁多福道:“多福,还要找下去吗?”
这话原不该他说,但人都是他找来的,为着他们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了。
丁多福怔怔的,心里也明白找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可心间到底还是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他一咬牙,道:“再进一点看看?”
这还是句问话。朱刚苦笑了下,转身安抚了众人几句,大家伙又继续往里走了。
夜风呼呼,山林里静寂无声,时不时不远处就闪过碧色的眸光,再细看却又似乎是红的。大家知道那是猛兽的眼睛,顿时便不敢继续向前了。正要扭头走人,其中一个后生猛地大叫起来:“有人!”
有人?
这荒山野岭的,哪里来的人?
不对,他们可不就是在找人嘛!
几人急忙跟着那眼亮的后生扑过去,一看之下丁多福的腿都要软了。那个背身趴在地上的人是谁?那身熟悉的衣裳,那个熟悉的背影,不论怎么看都不会认错。
——小九!
丁多福大喊了一声,丢了火把俯身去抱他。可手下却是一片刺骨的寒意,入手的身体更是僵硬似沉木。他一震,去抱小九的手便猛地收了回来。可方才那一碰,小九的身体却已经被他翻动了。昏暗的火光下,他露出了一角狰狞的脸面……
与此同时,最先发现了他的后生也霍地惊叫起来,“脚呢!脚呢!”
……
找到小九尸体的消息传到山下的时候,梅氏已经说不出话了。
叶葵更是被这个消息震得魂不守舍,这同她想的根本不一样!怎么会真的就死了?可是不信又如何,尸体都已经被寻到了。还是一具不知被什么东西啃咬过的尸体。
上山的人带着尸体下来,却没有进村。
村里的规矩,死在外边的人,尤其是孩子是不能再入村的。所以小九的尸身便只能停放在山下田地边的那个破庙里,搁置在一块门板上。尸身前的白蜡烛点燃又熄灭,熄灭了再点,又熄……最后不得已,梅氏终于放弃了点燃白蜡。
丁多福自山上下来神情便不大对劲,此时看到白蜡点不燃了,便恐惧地道:“白蜡熄灭,魂不肯离。这可怎么办?”
梅氏未曾瞧见尸体的样子,比起丁多福只多了伤心未有恐惧,当下闻言便小声呵斥道:“快别说了!这种话怎好瞎说,不过是外边风大,这破庙又不禁挡这才点不燃罢了。”
这一带的规矩是未满十二岁的孩童尸身都要在隔日下葬,时间紧迫,连棺木也寻不着。还是朱刚心存愧疚,这才拿了他老母备好的棺材来。装棺的那一日,叶葵不顾腿伤跟梅氏他们的劝阻也过来了。
原本哥哥去了,做妹妹的当然是要来送的。可一则小九年纪小,叶葵更小,弄不好就要被冲撞的,倒不如不来。可叶葵哪里在乎这些话,自找到小九的消息传来,她仔细想了想,心中便有了疑惑。
为什么只有脸跟脚毁了?
脚便罢了,可脸……叶葵觉得有些问题。小九的脸在这种地方辨识度太高,他眼角的泪痣也不是常见的东西,所以知道脸毁了,她便想要来亲自看一看。
见到停放在那的尸身,她便开始哭。
哭着哭着便朝着尸身靠近了。梅氏生怕她会突然揭起那块蒙在尸体脸上的白布,怕她看到那景象给吓着,便急忙要上前去阻拦。但叶葵显然并不是想要去查看那脸,既然都毁了她又能瞧出什么东西来。
她要看的,是尸体的背。
可尸体是仰面躺着的,她根本没有办法看到。所以她等的便是这一刻,梅氏来阻,她哭着挣扎。挣扎间,便顾不得别的了,身子朝着尸体倒去,手下用力便将将其侧了一点。不用太多,她只需要看一眼腰部的位置就够了。
可是!
只差了一点点!
梅氏一把将她抱开,遮了她的眼睛,安慰道:“不哭不哭,娘陪着小叶子,不哭了……”
而另一旁丁多福已经带着人上前将尸体装了棺。叶葵听到声音,终于放弃。已经来不及看了,这个疑惑也就只能永远埋在了她的心底。
她虽然没有明确瞧过小九背上的图案,可那一大片的纹身却不是轻易就能消去的!而且那么大面积的纹身以如今的技术,也不可能在短短几个时辰内便绘制得一模一样。更重要的是,小九背上的图从未有人见过!哪怕是她,也不过在无意中瞧见了点踪影罢了。
所以她怀疑,她想要确认……
可是,终究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棺木下葬,她那颗内疚不安的心便再也落不下来了。若躺在那里面的真的是小九,岂不就都是她的错?原本,等到年后他便该好好地离开,重新回到属于他的生活中去,可如今却只能躺在阴冷的地下慢慢腐烂……
孩子的丧事没有大办的规矩,所以下葬后,大家伤心了一场便也就完了。叶葵脚伤恶化,不得已又在床上静养起来。
一日醒来,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躺在床上冷冷地向叶殊问道:“那只狗呢?”
“被朱大叔给打死了……”叶殊一怔,不知叶葵为何过了这么久突然问起这个来。
被梅氏逼着来陪叶葵的春禧闻言猛地跳起来,尖声叫嚷:“狗的命难道便不是命了?你们、你们实在是太恶毒了!”
叶葵看她一眼,因为生病而显得愈发瘦削的下颌尖锐得似乎能将人戳伤,她微微抬起下巴,嗤笑:“狗的命是命。但若不是你,它就不会死。所以恶毒的是你,做错事的亦是你。不是你,我的脚不会受伤,狗不会死,我哥哥也不会出事,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错!”
若当日她没有赶去,说不定出事的便是叶殊。
她决不能让叶殊出事……
春禧只觉得叶葵目光如针,看得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眼前的人,竟像是她从未认识过的一般……
045 四年之后
寒冬腊月,滴水成冰的天气。
叶葵晒完了衣裳,双手置于嘴边哈气。无意中瞥见自己手指上那两颗冻疮似乎有要烂的趋势,当下皱紧了眉头。她心里不禁有些后悔起来,前几日货郎来时,梅氏说要给她们三人买油膏,她却推了。早知道便该应下了,只是往年也没有生过冻疮,今年却是接二连三地冒出来了。
正暗自后悔着,身后传来软软的叫声,“三……三姐……”
叶葵回过头,将手在衣服上随意擦了几下,笑嘻嘻地过去抱他,“春泊怎么自己出来了?二姐呢?”
春泊是小九去后一年,梅氏生下的幼子,如今也已经快三岁了。
他咬着唇大人似地叹了声,“二姐那丫头哪里是我管的着的啊……”
叶葵失笑,点了点他的额头。春泊出生后不黏嫡亲的春兰、春禧,却惟独喜欢黏着她。叶殊不止一次下学归来后跟她嘟囔不满,自打这家里有了春泊,叶葵眼里简直就快没有他了。
说曹操,曹操到。
叶葵正跟春泊逗趣呢,春禧便回来了。
一进门便先拿眼白看人,她尤为不耐烦小孩子,见了春泊从来不欢喜,每每让她带着他都是一脸的不高兴。听到春泊在说她,她的脸子登时便耷拉了下来,“哪个愿意抱你,你便跟着哪个吧,往后可别来寻我了。”
春泊人小,性子却精怪。见春禧似乎恼了,他便在叶葵怀里扭啊扭,落到了地上便跑去抱住春禧的腿,咕哝道:“二姐你心眼可大了,赶明儿还要给我买糖吃呢。”
“去去去,莫烦我。”春禧扯开他,仍是一脸不快。
叶葵看出了点名堂,便问:“可是那边出什么事了?”
“你倒是越来越聪明了呀。”春禧不冷不热地说了句,也不知道是真夸人还是真嘲讽,“那边的事情好不好都是我的事,关你什么事儿。”
如今才十二岁的春禧却已经生得跟春兰一般高,加之容貌明艳,又惯会穿衣打扮,看上去当真不像是个村姑了。这几年,丁家的日子渐渐好了起来。自然,这好中少不得春禧的出力。即便是叶葵也不得不承认,春禧在某些方面有着旁人没有的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