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嘴峪这块地解放前是本村地主孟老拐家的坟茔地,风水很好,斗地主时平了孟家的祖坟,种上庄稼。人民公社时,这块地变成了“大寨样板田”,粪下得多,生产队指定专人莳弄得精心,粮食打得多。分田到户时,全村人都盯上这块好地,20多户分两垧地,一户摊不上几垄,即使分得了几垄,零零散散的田地又咋种呢?负责分地的镇、村两级领导可犯了难。
宋村长在人民公社时是当生产队长,干了几十年,群众威信很高,也很有经验。现在他被群众推选为村长。他说:最合理的办法就是抓阄。按全村应分得土地的户主,揉了20多个纸团,只一个纸团上写“得”,即是那块地,其他的都是“白”,意为白搭白,什么都没有,白抓。
纸团被镇干部从空中抛下,每人拿一个,我爸爸酒还没太醒,靠着墙旮旯睡觉。宋村长喊:大巴掌,田大巴掌,剩的一个阄儿是你的,你倒是抓呀!
我爸用力睁那双酒醉的眼睛,硬是没睁开,他说:村长替我看看吧,抓上抓不上都是一回事,说完又睡去。
宋村长只好替我爸拿起最后一个纸团,慢慢展开,大声宣布:田大巴掌,得!
挨着我爸坐的人撼动他:喂,大巴掌,你得了咱村那块好地,真有王八命!
我爸仍然没睁开眼,说:得就得了嘛,没啥大意思!
视土地为命根子的农民,得块好地还了得,可我爸却毫不在乎和珍惜,种了一年,草比苗高,地撂荒了。后来,他索性转包给老刘家,自己一天游游逛逛,喝酒成了他的营生。我爸失魂落魄,整个人完了。后来,我爸从黑瞎子口中救下一个外乡女人,和我爸搭伙的女人是我的继母了,眼神不好,村子人叫她二层眼,我叫她姨,是她让我这样叫的。我管小慧的妈才叫妈,她拿我当闺女,我拿她当妈,已经多年了。
×月×日
小慧从一楼调到二楼,她美滋滋。可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常大香已经说得很明白,二楼的服务小姐是要陪客人喝酒、唱歌。我为小慧担心,哪个客人喝醉了,动手动脚咋办?
聪明的小慧似乎看出我的心思,搂住我的脖子,过去我们经常互相搂抱着说悄悄话,说:你快变成我妈啦,想这想那,多累。
第二部 第三节(2)
我说:临出来时,妈怎样嘱咐咱俩的,你是不是忘啦?你要有个什么闪失可怎么办?
小慧笑笑,更紧地搂抱我,让我感到呼吸困难,掰开她的胳膊。这时,我觉得被她的胸脯前什么硬东西硌了一下,哎哟,好疼!小慧的胸前两座山峰凸起,头几天似乎还没这样高,怎么突然长这么快,气吹的吗?眼下,各种隆胸的药物宣传得很热,广告词说吃几个疗程的药,乳房就能增长多少多少。可我没见她吃什么药啊。
丰乳一直是小慧的梦想,她照着镜子瞧自己的胸脯,总是一脸的怅然。她有时伸过手摸我的乳房,羡慕地说:你的乳房真丰满,我啥时能像你呢?我得丰乳!
小慧说丰乳如何如何好,争辩不过她,我就不和她争辩,你认为丰乳好你就丰!
小慧始终沉浸在去二楼当服务小姐的亢奋之中,没在意我瞧她的前胸,自然也没在意我想什么。
×月×日
安姐,酒店大堂经理,她和黄总是什么关系呢?说是青苹果酒店的合伙人吧,不像,她在三楼和黄总住在一起,妻子肯定不是,黄总有妻子,还有一个在本市重点高中念书的儿子。黄总的妻子是市国税局四马路分局的副局长。那天她给分局的一位干部过生日来酒店吃饭,正好在大厅我负责的四号餐桌,黄总礼貌地把我介绍给他的妻子和她的同事们,并让大家叫我九花,夸大其词地说我来自大山沟,歌唱得很好,爱写作,是个美女作家,弄得我在这些穿制服的税务官面前有些难为情。
黄总的妻子拉住我的手,亲切地问我来多久了,今年多大年纪,工作累不累,我—一回答,她给我的印象很好。她还说她的老公脾气挺坏,如果对我不好,可以告诉她,她就罚他的款上他的税,说得一桌客人拊掌大笑。我明白这是随便说说的话,不必当真。歌我是唱了,应客人的要求,我唱了我喜爱的歌,是《相约来世》,黄总妻子眼里噙满泪水,看起来她的感情很丰富。
或许,我们这些女孩都很敏感,当黄总妻子出现时,我瞥了几次吧台,安姐习惯坐在那个很高的转椅上,常把目光投向大厅,因此我和她的目光相遇最多、交流最多。米色方框眼镜片后面的双眼,我总感觉它很美、很深邃、很有故事……此刻,那把椅子空空,安姐去哪里了?那双我总想见的眼睛不见啦。整个一个晚上,她都没有出现,我唱歌她当然没听到。
安姐今天又坐在老地方,一切和素日相同,一身休闲装,妆化得很淡,眼望空荡荡的大厅。此时是酒店一天中最消闲的时刻,二楼的小姐们全懒在宿舍里休息,一楼的服务小姐没那福气,不管有客没客,都要值班,还有后厨的人员,忙活着准备各种菜,洗的洗,切的切。安姐叫我到她身边来。她说:听说你歌唱得很好,我问你,你愿到二楼陪客人唱歌吗?
陪客人唱歌挣钱多,又不像一楼这么累,来这里当小姐的,都把能到二楼去当成一件幸运的事,有的为去陪客人唱歌,想方设法取得安姐的好感,小姐的岗位由她安排,黄总从不管这类事情。可我不知为什么,宁可在一楼挨累、少拿酬金和小费,也不愿到二楼去陪客人唱歌。
安姐那双眼睛真厉害,一下子看出我不愿意到二楼陪客人唱歌,说:你先在一楼干吧,啥时想上二楼,和我说一声。
×月×日
昨晚小慧又钻进我的被窝,本来狭窄的床,两个人睡很挤。很小的时候,我俩经常扯着一床被子,冬天冷,夜又长,我俩说说唠唠不停,什么话都说,女孩世界中的事说也说不完。寒夜中,我俩扁平的胸脯对着扁平的胸脯紧紧相拥着,相互取暖。后来长大了,胸前便多层东西。过家家的时候,我俩都争着当妈妈,因当妈妈要有个小宝宝,再后来,再说当妈妈,有个小宝宝脸有些发热,看来小时候的事儿长大后做不得的啊。我们还经常在一个被窝里睡觉,真不愿长大啊!
小慧回宿舍至少有12点多钟,连夜猫子似的常大香都睡了。她掀被便钻进来,带进一股浓浓的、刺鼻的烟草味。我责备她不该抽烟。她说她没抽,这烟味是陪的客人抽的,他烟太贫,烟屁股接烟屁股抽了两盒硬盒三五。
第二部 第三节(3)
我说烟味太难闻了,她便脱去衬衣,只戴着乳罩、穿三角裤头。乳罩是什么呀,硬硬的像钢丝。小慧说这是十分保险的乳罩,一种化纤材料做的。我说戴这种东西不舒服,现在简直是乳罩的世界,什么料子做的都有,干嘛弄这……小慧说我不懂了,她告诉我一个秘密:包厢里的灯很暗,客人又要你挨他坐着,文明一点的倒好,连手都不碰你一下,可要是遇上躁的,摸摸索索。我听着一骨碌爬起。我说,小慧你说客人还动手,你可别让人给碰了!你干脆别在二楼干了。小慧捂住我的嘴,别嚷嚷,大惊小怪的。陪客人又不是干那事,陪好客人是职责,想挣钱嘛。再说了,咱们是小姐,小姐小姐……她说了首流行民谣,挺下流的,无法写入日记。
我很少失眠,今晚却怎么也睡不着,身边的小慧突然让我感到陌生。实在地说,她肌肤上的每一颗痦子长在啥位置我都知道。可现在一身烟味儿,染成的金黄色头发垂下一绺,在脸颊上悬起一个勾儿……小慧呀,你可别学坏呀!
小慧早上醒来,她躺在被窝里瞅我化妆,问我眼圈儿黑黑的是不是昨晚没睡好觉,是不是想家,是不是想二臣子。我告诉她,没睡好完全是因为你,怕你吃亏。她听后哈哈大笑起来,掀开被子,指着自己的前胸让我仔细看,我看到那个奇特的乳罩,像一张网罩住她的双乳,白皙的肌肤透出来,很美的乳房轮廓清楚可见。她劝我别为她担心,这乳罩好着呢,很结实,即使哪个客人不文明,手伸进衣服也碰不到实质内容,乳罩可能是专门为服务小姐防范制作的。她见我不信,给我示范一下,她把我的手当做客人的手,摸她的乳罩,乳罩很硬;乳房没受任何侵扰,然后那只手摸乳罩边,很想把手伸进去,乳罩很紧,手伸不进去。小慧说,这回你放心了吧,戴它贼(很)安全,不受侵犯。
我认为小慧的生活越来越追求随意,妆越化越浓,从家带来的衣服全装进箱子,穿上突出身段婀娜的衣服。当然她没忘记我,给我买了一条牛仔裤,这是我非常喜欢穿的东西。
第二部 第四节(1)
×月×日
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引起我的注意,他几乎都是晚上独自一人来,到二楼的嫩芽包房,安姐和他很熟,他来了,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找你相好的来啦,彭三。
彭三随便说些什么,然后上楼去。开始我不知道小慧是嫩芽包房的小姐。今天,彭三来没直接上楼,和安姐眉飞色舞地说了一阵话,临上楼去安姐塞给彭三一盒硬包的三五烟,安姐说:什么时候吃,我叫人给你们送去。
彭三略微寻思一下,说9点吧,做得清淡一点。
我正去吧台取饮料,安姐随手写份菜单给我,让我送到后厨去,并说,9点钟由我送到二楼嫩芽包房。
从一楼到二楼,楼梯铺着深红地毯,我端着菜盘走到嫩芽包房前,敲门,里边有人开门后我才进去,放菜盘的一刹那,我看见了胡乱拢着头发的小慧,一下子惊呆啦。小慧迅速从尴尬的窘迫中解脱出来,她接过菜盘,小声叫我名字,要说的话都含在名字中,让我自己去理解,好在这一切彭三没看到,包房光线很暗,只开一盏彩色的壁灯。他点支烟,深深地吸着。我带着对小慧的不满,知趣地退出房来,门立刻关上,听见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