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连续犯了两次错误的人,如果还想祈求第三次机会,那已不仅是奢望,而且愚蠢。
奇怪的是,大多数人都是这样子的。
因为一个人到了绝望时,思想和行为都会变得单纯而愚蠢,固为那种绝望的恐惧,已经像刀一样切断了他们敏锐的反应。
就在这一瞬间,摆在地上的那两口空无一物的棺材忽然飞起,棺底之下忽然飞跃出三个黑色的人影。
程冻和郭温眼看着这三条人影飞起时所带动的寒光闪电般刺向他们的喉咽和心窝,却已完全没有招架闪避的余力。
他们忽然觉得自己就是条像已经被吊在铁钩上的死鱼,只有任凭别人的宰割。
这是他们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也是最后一次。
“程冻冷酷谨慎,郭温机警敏捷,两人联手,所向无故,我相信他们这一生中一定从未有过那种绝望的感觉。”长者叹息。
“我相信他们以后也不会再有那种感觉了。”少年说:“死人是没有感觉的。”
“所以一个人活着的时候,就应该好好利用他的思想和感觉,永远不要把自己像条死鱼般吊在那里任人宰割。”
“是的。”少年很严肃的说:“这一点我一定会特别小心。”
他的神情不但严肃而且恭谨,因为他知道长者对他说的并不是老生常谈,而是个极为沉痛的教训。
长者又问他。
“现在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等到灯火再亮起时,那位慕容公子带去的人还会剩下几个?”
“剩下的当然不多。
“柳明秋一去之后就全无消息,慕容既不同他是否得手,也不去查明他的生死下落,就贸然带着一批人去赴约,而且居然是堂堂皇皇的走进那个根本一无所知的死镇。”
少年的声音里充满愤怒:“我认为这种做法不但愚蠢,而且可恶。谁也没有权力要别人陪他去送死。”
“你当然会认为这种做法可恶,我在这种年纪的时候,也会这样想的。”
“现在呢?”少年问长者:“现在你怎么想?”
长者沉思,然后反问:“你还记不记得他们这次行动被称为什么行动!”
少年当然记得,用“飞蛾”作为行动的代号,实在很荒谬。
可是荒谎的事,却又偏偏会让人很难忘记。
“飞蛾行动。”少年仿佛变色,“难道他们这次行的目的,就像是飞蛾扑火一样,本来就是要去送死的。”
长者微笑。
微笑有时候只不过是一个人在心情愉快时所表现出的行为,有时候也可以作一种回答。
对一个自己不愿回答,或者不能回答的问题所作的回答。
少年也在沉思。似乎也没有期待长者回答他这个问题。
——别人不愿回答的问题,通常都只有自己思索。用这种问题去问别人,通常都只不过是自己思索中的一个环节而已。
“我明白了。”少年忽然说,“你认为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多人想死?”
“我没有这么想。”
“不想死的人为什么要去送死?”
“他们当然另外有目的。”
“什么目的?”
“他们……”少年忽然改口,“我的意思并不是说他们,而是说他。”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他们是那引起送死的人,他是要那些人去送死的人。”少年拼命想把自己的意思解释得更清楚,“他要他们去送死,只因为他另有目的,那些不明不白就死掉的人,也许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长者凝视着他,过了很久后才问:“你认为是怎么回事呢!”
“我认为这件事从头到尾只不过是个圈套而已。”
“圈套?”
“慕容带那些人去送死,只不过要把自己先置之于死地而后生,让别人都认为他已经死定了。”
这种想法是很奇怪的,既不合情,也不合理。
可是他的师长看着他的时候,眼中却带着极为满意的表情。
慕容为什么要让别人认为他已经死定了呢?“少年自己问自己。
这种问题通常都只有自己口答。
“我想过很多种理由。”少年回答自己:“我想来想去,到最后只剩了三个字”
“三个字?”长者问,“哪三个字?”
“楚留香。”
第三部
第一章 要命的人
楚留香已经死了,江湖中都知道他已经是个死人。
在一个边荒小镇上,经过了很多曲折诡秘的过程之后,正在进行的一场生死之之战,和一个已经死了多时的楚图香有什么关系?
就算楚留香是千百年来江湖中最有名的名人之一,可是名人女如果已经死了十几个月,也只不过是个死人而已。
两个人死了,一个有名,一个无名,可是在别人看来,都是一样的。
都一样只不过是一个死人,一具尸体。
在一件极诡秘复杂的行动中,一个死人是绝不会造成太大的作用的。
楚留香死了,也只不过是个死人而已,跟别的死人也没有什么不同。
这一次行动的原固,为什么会是他?、灯火忽然又亮起,点亮了这条长街。
就在刚才那片刻间,这条长街上已不知发生了多少必将流传江湖的搏击刺杀拼斗,也不知有多少曾经叱咤一方的武林高手,在这里流血至尽而死。
可是长街依旧。
——因为长街没有生命,也没有感情,所以长街依旧冷寂。
什么人都看不见了,活人不见,死人也不见,甚至连尸体和血迹都看不见。
如果那时你也在那条长街上,除了那一家家仿佛已就成鬼屋的店铺,和那一盏盏也好像带着点森森鬼气的灯火外,你只能看见三个人。
一个面色苍白、轮廓凸出,全身上下都好像带着种上古贵族那种风姿和气质的人。
——是慕容。
他一直都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瞬息问的黑暗,瞬息间的光亮、瞬息间的凶杀,瞬息间的死亡,都好像跟他连一点关系都没有。
甚至连毁灭都好像跟他全无关系。
这个人非但对他自己的生死存亡全不关心,对这个世界是否应该毁灭也全无意见。
唯一关心的事,好像只不过是远方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
一个看来宛如兰花般的影子。
此刻正是午夜前后。
另一个人穿一身直统长袍,以自布蒙面,可是看起来还是带着种令人无法抗拒也无法形容的魅力,就算把她藏在山间埋人土中也一样,她这种魁力,就算千千万万里之外,也一样可以让你牵肠挂肚。
这种魅力是每一种成熟男人都可以感觉得到的,但却偏偏没有一个人能说得出来。
第三个人就站在他们对面,就这么样随随便便的站着,可是无论任何人看见他,都会觉得这个人是与众不同的。
这个人究竟有什么不同呢?谁也说不出来,因为他根本就没有什么特别出众的地方。
他并不突出,可是看起来却有一种慑人的成仪,他并不英俊,可是看来却非常有吸引力。他的肌肉虽然已渐松弛,可是看起来却依然如少年般矫健灵活。
因为他每一次出现时,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
他出现的地位,灯火照射到他身上的角度,他站立的姿势和方位,他的发型和服装,每一样都由专家精心设计过。
因为他是铁大老板。不但是老板,而且是老大。
铁大老板远远的看着慕容,慕容也在看着他。两个人的神情居然全部很冷静。
灯光的阴影使得铁大老板脸上的轮廓变得和慕容同样明显突出。
只不过他们还是有些地方不同的。
——慕容虽然坐着,可是看起来好像还是比铁大老板高得多。
一有种人好像天生就是高高在上的!
铁大老板无疑也有这种感觉,因为他已被激怒。也只有这种感觉,才能使他这种身经百战由低处爬起的江湖大豪激怒。
可是就在他开始发怒的时候,他脸上反而有了笑容。
——你有没有听说过有些人在杀人时总是先笑一笑?
慕容当然应该看得出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个极不简单的人,也应该看得出这个人笑眼中的杀意和埋伏在四面的杀机。
他自己带来的人却好像已经在刚才那一瞬间突然全部被黑暗吞没。
就算是从来不怕死的人,到了这种时候,也难免会紧张起来的,就算不害怕,也难免会紧张。
慕容却好像是例外。
铁大老板冷冷的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而且是真的叹了口气。
“你不该来的。”他居然对慕容说:“虽然你是条好汉,可是你实在不该来的。”
“为什么?”
“因为我要我的是上一代的慕容,不是你。”大老板说,“何况你根本不是慕容家的人。”
——慕容青城故去后,慕容无后,就将他们表亲家的二少爷过继到慕容家来,继承这一门的香火,当然,也接掌了江南慕容的门户。
这件事在江湖中已经不是秘密。
“我调查过你,”铁大老板说,“我对你的了解,大概要比你想象中多得多。”
“哦!”
“你不但是条好汉,也是个人才,在少年时就曾经替慕容家策划过很多件大事,成绩都不错,所以慕容家这次才会选中你继承他们的门户。”大老板说,“所以我才想不通。”
“什么事想不通?”
“我实在想不通这次你为什么一定要来送死。”铁大老板说,“这一次你不但计划欠周密,行动更疏忽,简直就像是故意来送死的。”
慕容忽然笑了,此时此刻,谁也不明白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你知不知道有些人在明知必死之前也会笑的。
多年后那位求知若渴的少年对当时那一战所作的结论虽然荒谬,可是他的前辈长者并没有责备他,只不过问了他几个很简单的问题。
——在这里,作为一个执笔记叙当年那一战的人,必需要说明的是,因为那一战非但对江湖的影响很大,而且波及很广,其计划之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