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命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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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命猫-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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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那个东西又出现了!
  这一次,李庸看见了它的尾巴。那不像是狐狸的尾巴,更不像老鼠的尾巴,而是有点像马尾,或者说……像女人的头发。
  那尾巴(或者说那头发)一转眼就消失在粮囤的背后。
  李庸追过去,什么都没有。
  它和李庸捉起了迷藏。
  这个沉默的更夫有些恼怒了。
  他握紧铁扦子,在那些粮囤中间奔跑起来,想找到那个东西,一扦子穿透它的心脏。
  他的动作迟缓,跑起来像一只笨鹅。跑着跑着,他踩着了一个雪堆,摔了一个跟头,手电筒飞了出去,灭了。
  四周漆黑一片。
  他气喘吁吁地爬起来,在地上乱摸了一气,终于没有找到他的“太阳”。
  他决定放弃了。
  他在黑暗中,一步步朝值班室摸去。
  值班室在不远处,很低矮,被粮囤包围着,像一个坟墓。
  一路上,他没有受到任何阻挡。
  他进了值班室的门,立即伸手在墙壁上找电灯开关。
  竟然停电了。
  他在门口静静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朝床上摸去。此时,他最担心的是在床上摸到那个毛烘烘的东西。谢天谢地,床上什么都没有。
  他躺下来,仔细听外面的动静。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窗外蹑手蹑脚地走过。
  不是动物,好像是人的脚步声。
  从那声音的节奏、轻重和谨慎里,他能感觉到那绝对是被人控制的两只脚。
  李庸爬起来,站在窗前听了一会儿。
  终于,他聚集全身的胆量,突然大喊了一声:“谁?”
  那脚步声一下就没了。
  现在,李庸没有勇气再走出去了。
  他静静等了一会儿,刚要回到床上,突然听见窗外传来一个声音,不男不女,很怪异:“你出来,给我梳梳头……”
  李庸的腿一下就软了。
  夜黑得像海底。
  夜半歌声
  一个月前,李庸在南区打更。
  那时北区的更夫叫麻三利。
  麻三利过去没有正当职业,一直在街上给人算卦。他表哥是粮库书记,后来他就被弄来打更了。
  南区临近热闹的街道,而北区连接郊区的田地。于是,两个人就调换了。
  李庸没有一句怨言。
  前不久,麻三利支支吾吾地告诉李庸,他在北区值班室打更时,半夜曾经听见窗外有人唱歌。
  “唱什么歌?”李庸惊骇地问。
  麻三利说,是一首解放前的老歌:“哎呀我的天呀呀,破鞋露脚尖。没人帮我补呀呀,想娶花媳妇。来了老媒娘呀呀,媒娘坏心肠。成心把我害呀呀,媳妇尿裤裆……”
  那歌声忽远忽近,似乎穿越了时空,一会儿飘回半个世纪以前,一会儿又飘到半个世纪以后,十分人。
  李庸说:“你不是会算卦吗?掐算一下不就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吗?”
  麻三利说:“唉,我那是糊弄人的把戏。”
  后来,麻三利还向表哥汇报了这件事,被骂了一顿。
  书记说:“瞎胡闹!那一定是有人装神弄鬼,想偷粮。夜里要经常出去转一转!”
  有一天,麻三利上班的时候,悄悄带来了一个阴阳先生。
  他请那个阴阳先生给驱驱邪气。
  阴阳先生一走进北区值班室就说:“这房子进来了一个冤鬼。”
  麻三利问:“什么来头?”
  阴阳先生走着梅花步,在房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很负责地说:“我此时只能看出他是一个死在枪弹下的冤鬼,其它还看不出来。”
  他转了很长时间才停下来,闭目掐算了一阵子,对麻三利说:“找到答案了。”
  “怎么回事?”
  他告诉麻三利,这里过去是一座老房子,房主是一个老太太,当年她的男人被抓去当兵,结果死在了战场上。
  这个女人一直守寡,守了四十年。
  前些年,在一个夕阳红的时辰,这个老女人终于跟一个说书的老男人走了,他们渡过甲零河,到濒县搭伴过日子去了。
  她嫁走后不久,这一片地皮被公家买下来,建了粮库。老房子被夷为平地,建起了粮库值班室……
  阴阳先生说:“这缕阴魂早就回来了,几十年郁积不散,已经顽固,无法驱走。”
  “那怎么办啊?”麻三利问。
  “你别急,我去请教我师父,明天再来。”
  次日,阴阳先生果然又来了。
  他捏了一个惟妙惟肖的面人,摆在这个值班室房顶,一只手伸出去,指着濒县的方向。
  从那以后,麻三利果然再没有听见有人唱歌。
  阴阳先生说:“冤有头债有主,我用面人给它指路,让它跨过甲零河,去濒县找那个老太太了。”
  “那老太太最后怎么样了?”李庸问。
  “我听说,她不久就疯癫了,上吊了……”麻三利说。
  李庸躲在床上,越想越怕。
  那个阴阳先生描述的情景,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
  一个新兵,穿着黑色粗布军服,扛着一杆长长的步枪,裹挟在一个乱糟糟的队伍中,深一脚浅一脚朝前走。
  他归属步兵十八团。现在,他们奉命跨过嫩江,寻找抗联三支队,要把大名鼎鼎的李朝贵消灭。
  荒山野岭,白雪皑皑。
  没有人知道李朝贵在哪里,连长说朝前走就朝前走。
  他们正在漆黑的雪野里前行,突然发现远处出现了一支队伍,只听黑暗中有人喊了声打,就“噼里啪啦”打起来了。
  没想到,很快他们的背后又出现了一支队伍,前后当然都是李朝贵。这个新兵吓得大脑一片空白,扔了枪,双手抱着脑袋,蹲在一棵大树下,抖成一团。
  没想到,一颗手榴弹正好落在他身旁,“轰隆”一声,他就上了天。
  他的身子先掉下来,然后是大腿,胳膊,半个脑袋……
  他的脸还完整,只是后脑勺被炸没了。
  他零碎的尸身上裹着破碎的棉絮,浸着鲜血。
  战斗结束了,黑糊糊的荒野上,除了枯树、冷雪就是横七竖八的尸体,他们都静静地躺在那里……
  一只受惊的田鼠从洞里探出脑袋来,四下看了看,又缩了回去……
  一截树枝“啪嗒”一声掉下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属于这个新兵的那条断臂上,有一根手指试探着动了动……
  接着,他的半个脑袋,他的胳膊,他的大腿也开始慢慢地移动……
  终于,这些尸块凑在了一处,重新组成了人的样子。
  他艰难地站起来之后,基本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脸色白惨惨的,眼神直勾勾的。还有,他全身上下血淋淋,黑色粗布军服被炸得到处是窟窿眼。
  他捡起一顶棉帽扣在脑袋上就走了。走出了一段路,突然感到身上缺一点什么东西,就停了下来。
  原来,他发觉他的生殖器被炸飞了,没有组装,于是,他又木木地返回来,在雪地上的尸体之间仔细地寻找……
  天色太暗了,他终于没有找到。
  他丧失了耐心,拾起一把军刺刀,割开一个尸体的裤子,麻利地割下那个人软塌塌的生殖器,安在了自己的两腿间。
  他试着走了几步,似乎很满意。
  于是,他摇摇晃晃地朝家乡方向走去了……
  这是伪康德十一年冬天的事儿,这个新兵刚刚被抓来当兵才几十天。实际上,次年八月日本鬼子就投了降,步兵十八团的国兵在金水车站向苏联红军交了枪械,全体解散……
  新兵要在天亮之前渡过江去。
  江那边,是他的家乡,有他心爱的女人。两个人成亲才半个月,他就被抓来当兵了。
  士兵回到了那座熟悉的房子里,回到了他媳妇的身旁。
  有了女人,有了炊烟,生活变得美好起来。
  他一直跟在媳妇的身后,看着她一个人做饭,洗衣,发呆,睡觉……
  他一直不曾摘下那顶棉帽。
  他一直在背后对媳妇笑着,脸很白地笑着。
  有几次,媳妇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过身,和他对视一阵子,又慢慢地转过身去了。
  还有一次,媳妇在梦里猛地回过身,一下就看见了他,他正朝她僵硬地笑着,她惊叫一声,一下就醒了,手忙脚乱地点上了油灯,回过身来惊惶地寻找他……
  她没有找到他。
  她长舒一口气,灭了灯,又躺下了……
  新兵像影子一样跟随了媳妇五十多年。
  有时候,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曾经打过仗,忘记了自己已经死了。
  他常常有一种错觉,认为他和媳妇还是夫妻,他和她正一起过着平静的生活。
  媳妇的脸一天天地衰老了。
  新兵偶尔站在镜子前,看见自己依然青春的脸,会蓦然一惊——他的相貌还停留在被炸死前的样子。
  这提示了他的性质。
  终于有一天,接近衰老的媳妇跟一个陌生的男人走了。
  新兵一下就变得孤零零了。
  他手足无措地傻站着,迷失了方向。
  他脸上那挂了五十多年的笑终于一点点消退了。
  他的脸一点点变得阴森。
  他身上惨白的肌肉一点点变得焦黑、枯槁,终于从身上一块块掉落下去……最后,他仅仅剩下了一具黑糊糊的尸骨。
  接着,他的家也被铲平了,建起了值班室,一个陌生的打更人住了进来……
  李庸不知道在窗外叫他梳头的人是那个老太太,还是那个死在战场上的人。
  他似乎听见那久远的歌声又在窗外隐隐响起来:
  “哎呀我的天呀呀,破鞋露脚尖。没人帮我补呀呀,想娶花媳妇。来了老媒娘呀呀,媒娘坏心肠。成心把我害呀呀,媳妇尿裤裆……”
  黄太
  李庸一宿都在胡思乱想。
  天亮之后,他走出门,看了一眼红彤彤的太阳,使劲吸了一口寒冷、新鲜的空气,感到骨骼“喀吧喀吧”地健壮起来。
  他怀疑昨夜是哪个人在装神弄鬼,吓他。
  为什么要吓他呢?当然不是吃饱了撑的。
  一定是想偷粮。
  他对自己的表现很惭愧。
  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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