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袁二位都笑了。朱怀镜说:“我们研究一下梅次烟厂厂长拟任人选。企业不同别的地方,不可一日无帅。情况很急。之峰同志对企业情况比我们熟悉,他经过多方了解,认为烟厂的总会计师高前同志比较合适。我们和缪明同志、天一同志通过气了,初步统一了意见,让高前同志出任厂长。”
韩永杰插话说:“高前同志我也熟悉,确实不错。”
朱怀镜说:“当然我们也不能凭印象办事,还是要按干部任用程序办理。请组织部尽快拿出方案,就在这个星期之内提交地委研究。
总的原则是特事特办,快而稳妥。“
韩永杰忙说:“行行,我马上布置下去。 ”
事情算是说完了,但韩永杰和袁之峰都没有马上走的意思。于是三个人便很自然地说到了高前,既像是碰情况,又像是闲扯。但这么扯扯显然很有必要,不至于让高前出山变得突兀。朱怀镜的办公室不过二十平方米。这小小空间里密集着他们三人呼出的二氧化碳,而每一个二氧化碳分子似乎都夹带着一个信息:高前的确不错,烟厂厂长舍他其谁?眼看着造成这么个氛围了,韩袁二位就走了。
这就像如今很多的大事,都是事先定了调子,然后再去论证。
送走韩永杰和袁之峰,朱怀镜一时不知该做什么,便摊开一个文件夹作掩饰,脑子却一片空白。上网也没有意思。不免就胡思乱想起来。想有些领导,每天的工作日程,都是下面人安排好了的,按时出场就行了。同演员差不多。而自己的官不大不小,工作有时下面安排,有时自己安排。忙总是很忙,但也有不忙的时候。一旦闲下来,倘若自己想不出什么事做,还真无所适从。
正这么胡思乱想着,突然想起组织部替他写的一篇署名文章,还没时间细看。
便拉开抽屉,翻了出来。题目叫《关于加强企业领导班子建设的思考》。这样的文章难免老生常谈,他连看看的兴趣都没有。不看又不行,便硬着头皮浏览了一遍。果然了无新意。本想批给组织部,让他们重写一下。可组织部那几个写手只有这个水平了,他便停了笔。他想试试舒天的文采,便打电话过去。不到一分钟,舒天就敲门进来了。
“朱书记,有什么指示?”舒天站着,不敢擅自坐下。
朱怀镜笑笑,示意他坐下,说:“这里有篇文章,我没时间过细看,你拿去弄一下,看能不能出些新观点。”
舒天接过稿子,有些紧张,说:“我尽能力,认真搞吧。肯定不能让朱书记满意的。机关里的干部都知道,朱书记当年是市政府里的文墨高手,没有几个人的文章能过你的眼。”
朱怀镜笑道:“任务还没接手,你就开始替自己找台阶下了。现在的年轻人,比我们那会儿聪明多了。”
舒天不再多说,只是憨憨地笑。朱怀镜便问:“在这里工作还算习惯吗?压力大不大?”
舒天回道:“习惯,机关工作特点都差不多。压力肯定有,这里联系的面宽多了,有很多情况需要熟悉。反正精力、体力都顾得过来,吃点苦有好处。”
朱怀镜免不了赞赏几句,就打发舒天走了。再看看时间,差不多要下班了。赵一普过来,照例要送朱书记回家了。朱怀镜却说:“你先回去吧,叫杨冲在下面等等我就行了。”赵一普点头笑笑,就下去了。最近朱怀镜总是只让杨冲单独接送,赵一普的笑意已在掩饰某种落寞了。
朱怀镜再坐几分钟,就夹了公文包下楼。在楼梯口正巧碰见舒天,也没多想,就说:“舒天,跟我出去吃饭去。”
舒天一时没反应过来,呆了一下,才说:“好,好。”便跟着朱怀镜上了车。
便不再走大街了,仍旧穿小巷,从曙光大市场走。一会儿就到了黑天鹅,刘浩早在大厅里候着了。朱怀镜下了车,颔首而笑,只言未吐。刘浩也就不多说什么,微笑着领着朱怀镜他们上二楼去了。推开一个大包间,早有两位服务小姐恭候在里面了。见了客人,两位小姐一齐鞠躬,道了谢谢光临。
朱怀镜微笑着坐下,却暗自钻起牛角尖来,光临岂不是让人脱光了来?脸上便笑得更好看了。刘浩见朱怀镜很高兴,也就愈加兴奋,说:“朱书记能在百忙之中赏光我们酒店,我太感谢了。遵照你的指示,简简单单安排了几个菜。”朱怀镜笑道:“刘老弟,我是来你这里吃饭的啊,不是来作指示的。你别左指示右指示的。”
刘浩忙点头道:“老弟知罪!”又指着舒天问,“这位老弟眼生,好向第一次见面。”
朱怀镜说:“舒天,地委办的。”
刘浩明白,能够单独跟朱怀镜出来吃饭的,必定忽视不得,再次同舒天握了手,说:“第一次打交道,今后请多多支持。”
舒天笑道:“刘总你太客气了。我能支持你什么?我只有几张方格纸。”
朱怀镜对刘浩说:“你以后有什么事,找不着我,可以找舒天,让他跟我说。”
听了这话,舒天却是浑身发热。他交代自己脸千万别红,不然就难堪了。脸真的没有红,只是背膛有些微微冒汗了。该红脸时没红脸,就是可塑之材。这时,只有朱怀镜只顾自己慢慢喝茶,刘浩和杨冲都望着舒天微笑。舒天其实内心很不自在,感觉脸上就像有蚊子在爬,却不便伸手去拍。幸好马上就开始上菜了,刘浩招呼服务员去了,杨冲帮着移开两张多余的凳子。舒天这才感觉自然些。
刘浩正忙着,朱怀镜叫他过来,说:“我俩找个地方说两句话。”
刘浩会意,领着朱怀镜一声不响出去了。两人进了隔壁包间,服务小姐跟着进来要倒茶。朱怀镜挥挥手,说:“不用不用,谢谢。”小姐出去了,朱怀镜问:“生意怎么样?”
刘浩说:“还行吧。我们酒店主要是三大块,相比之下,餐饮和娱乐好些,住宿要差些。但今年明显不如去年。”
朱怀镜嘴上哦了一声,便说:“我想请你帮个忙。找我的人太多了,有时躲都没个地方躲。想在你这里开个房,有时也好避避。我想你这里反正也住不满,空着也是空着。”
刘浩笑道:“朱书记说到哪里去了!就算天天爆满,也得给你空着间房候着啊!不是我当面奉承你,还真难找你这样的好领导,千方百计躲着那些送礼的。别人可是把手伸得老长老长啊!”
朱怀镜半真半假地批评说:“刘浩你可别乱说。你看见谁把手伸出来了?领导干部都有自己的难处。当然的确也有些人不自重,贪图些蝇头小利,就把自己的灵魂给卖了。”
“是啊是啊。我说的是个别情况,大多数领导是廉洁的。但像你这样的领导就少了。”刘浩说。
朱怀镜笑道:“别给我戴高帽子了,出去吃饭吧。”
回到这边包厢,见杨冲同舒天说笑。朱怀镜对身边人都是看在眼里,放在心里。杨冲平时也很傲气,就因为他给地委副书记开车。但这种人朱怀镜不太在意,小小毛病也就由他去了。
见他对舒天格外客气,一定是看出这小伙子很有面子。朱怀镜想自己今天对舒天其实也没什么特殊表示,可下面的人就爱在你举手投足间捕捉某种信息。
早有小姐拿盘子托着几样酒水过来了。刘浩便问:“朱书记,用点什么酒水? ”
朱怀镜说:“喝点红酒,意思意思就行了。”
刘浩说:“这里有几种洋酒,法国……”
刘浩话没说完,朱怀镜摇手说:“不喝洋酒,喝国产葡萄酒最好。就来王朝干红吧,里面泡几片黄瓜片。”
刘浩笑道:“朱书记是怕我心疼那瓶洋酒吧?”
朱怀镜说:“我知道几瓶洋酒也喝不穷你,只是最近老是有报道说洋酒这问题那问题,怕喝。”
朱怀镜不让各位敬酒,只说:“自便自便,都自便吧。”几个人就边喝边聊,气氛很轻松。舒天是第一次陪领导吃饭,倒也应付自如。朱怀镜见了心里暗自赞赏。
喝完几杯,刘浩欠了身子说:“朱书记,告假两分钟,我到隔壁去敬杯酒。”
朱怀镜说:“去吧,没关系。”随口问道:“什么贵客?”
刘浩摇头说:“也不是什么贵客,派出所的几位朋友,关云他们。”
朱怀镜问:“就是牛街派出所的那位关云?这里可不是他们的管区啊。”
刘浩说:“公安哪分什么管区?不论哪里有线索,他们都会管。他们可真的是闻警而动啊。”朱怀镜只是笑笑,没说什么。舒天忍不住点破了,“他们实际上是在抢生意那线索的线字,应把乡旁改作金旁。哪里有钱索,就到哪里去。”
刘浩笑道:“朱书记身边的人就是水平高,看问题看本质。”
朱怀镜说:“你去敬酒吧。
敬完之后,叫关云过来一下,就说我请他过来。“
刘浩顿时眼睛瞪得老大,半天才说:“朱书记,你这么屈尊,可真给老弟面子了。”
刘浩走后,朱怀镜说:“从严治警,可不是小事啊!”
舒天说:“派出所之间经常为管区发生争执,不是争责任,而是争利益。”
朱怀镜只是听着,什么也不说。
倒是想事情这么凑巧,才听说关云在外面讲他坏话,就在这里碰上了。
听舒天说了一会儿,朱怀镜岔开了话题。这时,刘浩推门进来,后面跟着个黑脸大个子,端着酒杯笑嘻嘻的。朱怀镜站起来,黑脸忙伸手过来,躬身道:“朱书记你好,我是小关,在牛街派出所。”
朱怀镜笑道:“哦哦,好好。我敬你一杯酒吧,辛苦了。”
关云来不及说什么,举杯一碰,飞快地先干了,再说:“岂敢岂敢,我是我是白酒,是小关敬朱书记。”
朱怀镜笑道:“那就算互敬吧。”
看样子关云想说些什么,朱怀镜却伸出手来握手,将他打发了,“好吧,你同兄弟们慢用吧。”
关云双手举着空杯,连连打拱,说道朱书记慢用,退出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