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她也不过是揣测,不代表她想的全都对,但无论如何,对于他的变化,都教她生厌。
只因为他那种喝法,根本就是拿命在开玩笑,想死也不是这种死法!
倘若不是因为利悉的忌日到了,她才不愿上门找他。
啐,明知道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他依旧醉死在后院,压根儿没将利悉给放在心上……他明明是在乎得紧,可每到利悉的忌日,他定是醉得不省人事。
利悉的父母双亡,倘若她和他不去祭拜利悉,还有谁记得呢?
一连数年,全都是她找他去的,要不他大概不会记得今儿个到底是什么日子。
今儿个,是利悉的忌日,更是他俩成为进士的大好日子,但考上了进士,一个作古了,一个却舍弃进士之位,日夜酒食征逐,难得一时半刻见他清醒,就连性子也都大变,全然不似原本的拘谨。
黄汤一下肚,他便傻笑不止,一副狂放不羁的模样,说难听些,根本就是有些疯癫,教她每见着他心中便燃起一肚子的火。
但,发火又能怎么着?
他依旧我行我素,压根儿不管他人的看法,颓废荒唐得救人难以置信,气得文老爷子几乎要和他断绝父子关系。
唉,真不懂他突地转性到底是为了哪桩?
是为利悉?
不得而知啊,他天天醉得不省人事,尽管想找他问个明白,也找不着他清醒的时候。
谁知道,一不管他,一晃眼就已过了九年。
※※※※※※※※※
打着油伞,踩着石板路,穿过拱门,踏进最后头的院落,夏九娘收起油伞,搁在长廊栅栏边,一派雍容地走向长廊底的厢房,敲也不敲便推开了门,果真如她所料,扑面而来的是几乎是教她窒息的酒气。
啐,倘若不是得要接管妓楼,夏九娘可真不愿闻到这教她作呕的酒味,可没料到来访他,居然也得忍受这气味。
就见她微拧起漂亮的柳眉,拿起手绢儿不断地扇着,一踏进厢房里,随即将里头的窗子全打开,希冀空气流通些,可以赶紧驱散这一屋子的颓废气味。
“谁?”
夏九娘侧眼瞪著书桌后头的屏风,没好气地走到屏风后,瞪着正趴在软榻上的文字觉。
“文字觉,能够这般大刺刺踏进你书房的人,除了我,还会有谁?”
他向来不近女色,尽管在利悉带他上花满阁之后,他偶尔会沾染上女色,但依他的性子,他是绝对不可能带回府里的。
而她,是特例中的特例。
“九娘?”趴在软榻上头的文字觉努力地撑起身子,一双醉得迷离的黑眸直瞅着眼前一副兴师问罪模样的夏九娘。
“今儿个是什么好日子?你居然特地上门来找我……”文字觉粗嗄地道,乏力地又合上眼,看似疲惫极了。
“你还敢问?”夏九娘语气微嗔,少了几分婉约,表情多了几分不悦。“你明知道我甚少踏进这儿,倘若会踏进,定是有要紧事,你还问得出口!?”
真不敢相信,他真是把利悉的忌日给忘了!
瞧瞧,他这是什么德行?下巴上头的胡髭也没修,一头长发任其打结散乱,身上的袍子几乎皱成一团。
他到底是醉上多少日了?瞧他这落魄模样,根本和城门外的乞丐没两样!
上回他上花满阁,八成是他这一阵子最为像样的一次。
“啐,有什么要紧事?”文字觉粗嗄的声音不若以往那般圆润低沉,语气中还带着一丝不耐,“上回上花满阁时,怎么没听你说起?”
“没听我说起?”夏九娘不禁提高音调。“你敢说我没提?分明是你早已经醉死了,我说的话,你哪里听得见?害我像个疯子般自言自语了老半天,你却醉死在我的房里,叫也叫不醒……”
这笔帐还没同他算哩,他倒还敢同她问罪。
文字觉乏力地打了个呵欠,“九娘,你向来婉约得很,怎么近日瞧来,倒有几分晚娘脸孔了?”
“你说我晚娘脸孔?”
“可不是?记得以往你可是轻柔得很,举手投足婉约得像是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怎么今儿个瞧来……”
文字觉半眯起迷人的黑眸,睇着夏九娘单手擦腰,另一只手怒指他的茶壶模样,不由得放声低笑。
“你敢笑我?”夏九娘不由分说地抬腿踹向前去。
“唉唉唉……”文字觉疼得缩回腿。“你何时变得这般粗鲁来着?利悉若是地下有知,他会哭的。”
“他瞧见你这鬼模样才会哭!”
说她粗鲁?在花满阁那等烟花之地,柔顺婉约能挑得起重担吗?再者,她今儿个会变成这模样,还不都是拜他所赐?
倘若不是文字觉老这样气她,她又怎会惯了动手动脚的习惯?
“利悉瞧见我这模样,他会夸我懂得享受人生。”文字觉不以为意地挑唇勾笑,淡淡的笑意带着些许的疯癫和突兀的自嘲。
“我呸!”夏九娘冷啐了一口。“我不同你闲聊,你该起来洗脸整装了。”
真不知道当初他们两人到底是怎么成为莫逆之交的;利悉父母双亡,几乎是靠一己之力,孜孜不倦地勤学向上才考上进士的;而他文字觉……打一出世便是衔着金汤匙,身为文家大房之子,他的出生教文老爷子开心地开粮赈灾,从小便替他找最好的夫子习字念书,更找了武师替他强身,他一路走来顺遂顺心,压根儿没吃过苦,和利悉相差十万八千里。
但,他们两个偏是在学堂上认识,更荒唐的是,竟然一见如故!文字觉视利悉为最佳敌手,而利悉始终不当一回事,热情地带着他游山玩水,教他如何沾染女色,如何饮酒舞墨论春秋……
如今的文字觉,瞧来倒有几分利悉的影子。
“整装作啥?”文字觉半坐起身子,头枕在窗台边上。“我方入睡,你便闯了进来……”
话未完,他的耳朵已教夏九娘狠狠地拧起。
“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你方入睡?你知不知道现下是什么时分了?”夏九娘冷着声,一字一语,口气由柔转狠,继而咆哮出口。
“唉……”文字觉吃疼得顺着她的手劲坐起了身子,魅眸微眯地睇着她。“不就是晌午?今儿个天色灰沉,不就适合入睡?”
哎呀……她以往不是这样的。
怎么一晃眼,她愈来愈像是个母夜叉?
“你真是忘了今儿个是什么日子?”夏九娘凑近他,黑白分明的明眸直瞪着他半眯的黑眸。
“今儿个是个好入睡的日子。”文字觉没好气地道。
“你!”夏九娘恼火地咬着下唇,拧在他耳朵上的力道收紧,有如要将他整个耳朵都给拧下来般。
“外头在下雨啊!”他侧着头提醒。
打一大早,天色便阴沉得很,现下一过晌午,雨都已经落下了,还要他洗脸整装上哪儿?
“你也知道我是冒着雨过来找你的吗?”夏九娘微恼吼道,手劲更猛了些。
文字觉吃疼不已,见她没打算要松手,索性将她一把给拉进怀里,来个反压制,教她没法子再对他动刑。
“啊!”夏九娘吃惊的瞪大水眸,不明白怎会一阵天旋地转后,自个儿便落进他的怀抱里,更可怖的是,他的手……他的手就这么横过她的腰际,扣得死紧……这模样说有多暧昧便有多暧昧。
“乖,不吵,陪哥哥睡一会儿。”话落,文字觉真搂着她再倒回软榻上,拿自个儿的胸膛当她的枕头。
夏九娘傻眼地瞪着屋顶,直视上头的横梁,听着窗外豆大雨滴敲打在屋顶的声音,和自个儿如擂鼓般的心跳混成一曲……他怎能就这样搂着她?难道他不知道他这么做已经越矩了?
“放开我……”夏九娘抗拒着。
枕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数着他的心跳,连带的,教她的心跳也跟着乱了……这怎么得了
光天化日之下,两人居然在这书房里头搂搂抱抱地躺在一块儿,若是教人给撞见了,她夏九娘还要不要做人?
太轻佻了……他何时变得这般轻浮无耻?
“不会有人进来的。”文字觉粗嗄地道。
躺在他胸膛上的夏九娘,没瞧见他总带着疯癫迷茫的黑眸里头的万般深情,多情毫不掩饰地睇着她。
“这又不是有没有人会进来的问题。”夏九娘恼火地抬起手肘,毫不客气地往他的肚子撞了下,见他扣在腰上的双手一松,她随即跳下软榻,粉颜嫣红地瞪着抱着肚子的文字觉。
“好狠的心哪……”他重咳了几声,没料到她会下这么重的力道。
“我哪里狠!?”夏九娘光火地吼着,双手紧握成拳,倘若不是有一丝情感在,她会下手更重些,而且还会多踹他几脚。
“狠心的人是你,居然忘了今儿个是利悉的忌日……你每一年都忘,若不是我提醒你,你根本不会记得!然而,今儿个你居然还喝酒喝到方才才要入睡,甚至还抓着我……你简直是混账,狼心狗肺!”
一古脑儿地把怨气骂出口,夏九娘转身便走,不管躺在软榻上头的文字觉是否真教她给打伤了。
听见门板重甩上的声响,文字觉才放直颀长的身躯,乏力地倒在软榻上。
“啐……我何时忘了利悉的忌日?”他喃喃自语。
就算他想忘也忘不了啊……利悉的忌日,不就是他们两个放榜高中进士的那一天?
只可惜,进士这头街,利悉来不及享受,而他……也无福消受。
第二章
“字觉,你帮我照顾她……”京城悦来客栈上房里,传来利悉微弱的嗓音。
“我不要。”文字觉想也没想地道:“她是你的未婚妻,你自个儿去照顾她,我可不想睬她。”
“我知道你对她有意……”
“胡扯,我文字觉要的女人,倘若不是一代才女,至少也要大家闺秀;再者,我估计自己定会考上进士,届时人大内殿试,将会成为状元,说不准到时便成了乘龙快婿,你那个身在烟花之地的未婚妻,我瞧不上眼!”文字觉说得像是一回事,但敛眼瞅向利悉的眼,不知怎地,他是愈说愈心虚,说到最后,不得不低咆一声,以掩心虚。
“字觉,我真的知道你对她……”
“吃药吧,赶紧先吃药,我再去唤大夫来。”文字觉截住他的话,不让他再多说任何会教自己觉得难堪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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